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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倒不如服裝有特色。固然不年輕,卻也不是很大年紀。固然不漂亮,卻也不難看。眉毛粗重,臉頰泛出健康的紅色。皮膚光滑得出奇,沒有鬍鬚。眼睛眯得細細的,嘴唇漾出冷冷的笑意。頗難記住的長相。較之長相,無論如何都是別具一格的服裝給人的印象強烈。若穿其他服裝出現,很可能無法認出。
“我的名字曉得吧?”
“不,不曉得。”中田說。
男子顯得有點失望。
“不曉得?”
“是的。忘記說了——中田我腦袋不好使。”
“這形象就記不起來?”說著,男子從椅子立起,側身做出曲腿走路的樣子。“還記不起?”
“啊,對不起,還是記不起來。”
“噢,你怕是不喝威士忌的。”
“那是,中田我不喝酒,煙也不抽。窮得要靠政府補貼度日,菸酒無從談起。”
男子重新坐迴轉椅,架起腿,拿過寫字檯上的玻璃杯,喝一口裡面的威士忌。“叮咚”一聲冰塊響。
“我讓自己喝個夠,可以?”
“那是,您別理會中田我,儘管自己受用。”
“謝謝。”言畢,男子再次直鉤鉤地打量中田,“那,你是不曉得我的名字嘍?”
“是的。十分抱歉,不曉得尊姓大名。”
男子約略扭歪嘴唇。嘴角的冷笑如水紋一樣變形、消失、重現,儘管持續時間很短。
“喜歡威士忌的人一眼就可看出。也罷也罷。我的名字叫Johnnie Walker①——瓊尼·沃克。世間幾乎無人不曉。非我自吹,全地球都很有名,不妨說像IKon②一般有名。話雖這麼說,可我不是真正的瓊尼·沃克,同英國釀酒公司沒任何關係。不過姑且擅自借用
一下其商標上的形象和名稱罷了。不管怎麼說,形象和商標還是需要的。“
①一種蘇格蘭威士忌商標名。②③德語,希臘正教聖畫像。④
沉默降臨房間。中田全然聽不懂對方之所云,只聽懂男子名字叫瓊尼·沃克。
“您瓊尼·沃克先生是外國人嗎?”
瓊尼·沃克稍微歪了下頭:“是不是呢……如果那樣認為容易理解,那樣認為就是。怎麼都無所謂,是不是都是。”
中田仍然不知所云。情形同跟川村說話時沒有什麼區別。
“既是外國人,又不是外國人——這樣理解可以吧?”
“可以可以。”
中田決定不再追問這個問題:“那麼……是您讓這位狗君把中田我領來這裡的嗎?”
“正是。”瓊尼·沃克言辭簡潔。
“就是說……您瓊尼·沃克先生找中田我有什麼貴幹了?”
“或者不如說是你找我有事要辦吧。”說著,瓊尼·沃克又啜了一口加冰威士忌,“依我的理解,你一連幾天在那塊空地上等待我出現吧?”
“那是,那是那是。我倒忘光了。中田我腦袋不好使,無論什麼轉眼就忘。的確如您所說,中田我等在那塊空地,就是想向您請教一下貓君的事。”
瓊尼·沃克把手裡的黑手杖“啪”一聲打在長筒靴外側。打得雖輕,但又干又脆的聲音還是在房間中大大迴蕩開來。狗略略動了一下耳朵。
“天黑了,cháo漲了。話該往前推進了!”瓊尼·沃克說道,“你想問我的,是三毛貓的事吧?”
“是的,正是。中田我受小泉先生的太太之託,十多天來一直在尋找三毛貓的去向。您瓊尼·沃克先生可知道胡麻的動向?”
“那貓我當然知道。”
“知道在什麼地方麼?”
“在什麼地方也知道。”
中田微張著嘴注視瓊尼·沃克的臉。視線移到絲織帽一下,旋即落回臉龐。瓊尼·沃克的薄嘴唇自信地合攏。
“位置在這附近麼?”
瓊尼·沃克連連點頭:“啊,就這旁邊。”
中田環視房間。但不見貓在這裡。有寫字檯,有男子坐的轉椅,有自己坐的沙發,有兩把椅子,有落地燈,有茶几,如此而已。
“那麼,”中田說,“中田我可以領回去麼?”
“只要你願意。”
“只要中田我願意?”
“不錯,只要你中田願意。”說著,瓊尼·沃克微微挑起眉毛,“只要你有決心,就可以把胡麻領回。小泉太太也好小姑娘也好皆大歡喜。或者無功而返,致使大家大失所望。你不想讓大家失望吧?”
“那是,中田我不想讓大家失望。”
“我也同樣。即使我也不想讓大家失望。理所當然。”
“那麼,中田我該怎樣做才好呢?”
瓊尼·沃克在手中一圈圈地轉動手杖:“我有一件事求你。”
“可是中田我能辦到的事?”
“辦不到的事我不求人。因為別人辦不到的事求也沒用,純屬浪費時間。不這麼認為?”
中田略一沉吟:“中田我也認為怕是那樣。”
“既然如此,我求你中田君的,就是你中田君能辦到的事。”
中田再次沉吟:“是的,應該是的。”
“先說泛論——所有假設都需要反證。”
“啊?”
“沒有對於假設的反證,就沒有科學的發展。”瓊尼·沃克用手杖“啪”一聲敲一下長筒靴,敲法極富挑戰意味。狗又動了動耳朵。“絕對沒有!”
中田緘口不語。
“實不相瞞,長期以來我始終在物色你這樣的人物,”瓊尼·沃克說,“然而百般物色不到。不料前幾天正巧看見你同貓交談的場面,於是心想:對了,這正是我物色的人物。所以才特意勞您大駕。這麼把你叫來我也覺得有失禮節。”
“哪裡,中田我本來就閒著無事。”
“這樣,關於你我做了幾個假設。”瓊尼·沃克說,“當然也準備了幾個反證。一如遊戲,一個人玩的大腦遊戲。但是,大凡遊戲必有輸羸。就這個遊戲來說,必須確認假設是否得當。不過所指何事你是無法理解的吧?”
中田默默點頭。
瓊尼·沃克用手杖敲了兩下長筒靴,狗應聲立起。
第15章 小屋中只有我(上)
大島鑽進賽車,打開燈。一踩油門,小石子就濺起來直打底盤。車向後退了退,把車頭對準來時的路。他揚手向我致意,我也揚手。尾燈被黑暗吞沒,引擎聲逐漸遠去,俄頃徹底消失,森林的岑寂隨之湧來。
我走進小屋,從內側上了門栓。剩下我一人,沉默迫不及待地把我緊緊圍在中間。夜晚的空氣涼得簡直不像是初夏,但生爐子又時間太晚了。今晚只能鑽進睡袋。腦袋因睡眠不足而變得昏昏沉沉,長時間坐車又弄得渾身肌肉酸痛。我把煤油燈火苗擰小,房間昏暗下來,支配房間每個角落的陰影愈發濃了。我懶得換衣服,一身藍牛仔褲和防風衣就直接鑽進睡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