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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像她此刻在幹什麼。今天是星期一,圖書館關門。休息的日子佐伯到底做什麼呢?你想像她一個人待在房間裡,想像她洗衣服、做飯、打掃、出去購物的情景,越想像越為自己此時置身此處喘不過氣來。你想變成一隻慓悍的烏鴉穿出小屋,想飛上天空翻山越嶺落在屋外永遠注視室內她的身影。
也可能佐伯去了圖書館你房間。敲門。沒有回音。門沒有鎖。她發現你沒在那裡,東西也不見了。床鋪收拾得整整齊齊。她推想你去了哪裡,或者在房間裡等你歸來亦未可知。等的時間裡大概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支頤望著《海邊的卡夫卡》。思索包含在那裡的昔日時光。但無論怎麼等你也不回來。終於她無奈地出門走去停車場,鑽進“大眾·高爾夫”,發動引擎。你不想讓她就那麼回去。你想在那裡緊緊抱住來訪的她,想了解她一舉一動的含義。然而你不在那裡。你孤單單地待在遠離任何人的場所。
你上床熄燈,期待佐伯出現在你的房間裡。不是現實的佐伯也可以,十五歲的少女形象也未嘗不可。總之你想見到她,無論活靈還是幻影。希望她在你身邊。你的腦袋幾乎被這樣的願望脹裂,身體幾乎為之七零八落。然而千思萬盼她也形影不現。窗外聽到的惟獨輕微的風聲。你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凝眸細看。你耳聽風聲,試圖解讀其中某種意味、感覺某種暗示。然而你四周僅有黑暗的若干層面。不久,你悵然閉起眼睛,墜入睡眠。
第38章 沒有目的的尋找(上)
星野用房間裡的公用電話號碼薄查找市內租車點,選一處地點合適的打去電話。
“普通的Sedan①就可以,大約借兩三天。儘可能別太大也別太顯眼。”
“跟您說,先生,”對方說,“我們是專門租賃馬自達車的公司。這麼說或許不禮貌,顯眼的Sedan什麼的一輛也沒有,您盡可放心。”
“那好。”
“家庭用的可以嗎?可信賴的車,向神佛保證,絕對不顯眼的。”
“唔,那就好,那就家庭用的。”租車點就在車站附近,星野說一個小時後去取。
他獨自乘計程車趕到那裡,出示了信用卡和駕駛證,暫且租用兩天。停車場裡的白色家用小汽車的確不顯眼,甚至令人覺得乃是匿名性這一領域中的一個完美象徵。一旦把眼睛移開,連是什麼形狀都難以記起。
開車返回公寓路上,在書店買了高松市區地圖和四國公路地圖。發現附近有一家CD專賣店,於是進去尋找《大公三重奏》。路旁CD專賣店的古典音樂專櫃都不很大,只有一盤廉價的《大公三重奏》,遺憾的是並非百萬美元三重奏的演奏,但他還是花一千日元買下了。
回到公寓,見中田正在廚房裡以訓練有素的手勢做放入蘿蔔和油炸物的煮菜。溫馨的香味充滿房間。
“閒著無事,中田我就這個那個做了點兒吃的。”中田說。
“太好了,這些日子盡在外頭吃,心裡正想著差不多該吃點清淡的自做飯菜了。”星野說,“對了,老伯,車借來了,停在外面。這就要用?”
“不,明天也沒關係。今天想再跟石頭說說話。”
“唔,這樣好。說話很重要。不管對象是誰,也無論說什麼,說總比不說好。我開卡車
①美式英語,指乘坐四到六人的雙排座箱形普通乘用車。②
的時候也常跟引擎說話。留意細聽的話,可以聽出好多名堂。“
“那是,中田我也那樣認為。中田我同引擎說話固然不能,但同樣認為不管對方是誰,說話總是好事。”
“那,和石頭說話多少有進展了?”
“是的,覺得心情開始一點點溝通了。”
“那比什麼都好。那麼,老伯,我把石頭君擅自搬來這裡,石頭君沒為此氣惱或不高興什麼的?”
“沒有,沒有那樣的事。依中田我的感覺,石頭君好像沒怎麼對位置問題耿耿於懷。”
“太好了。”星野聽了,放下心來,“若是再給這石頭報復一下,我可真窮途末路了。”
星野聽買來的《大公三重奏》聽到傍晚。演奏比不上百萬美元那麼華麗那麼悠揚舒展,總的說來較為質樸和穩健,但也不壞。他歪在沙發上傾聽鋼琴和弦樂的交響,深沉優美的旋律沁入他的肺腑,賦格曲那精緻的錯綜撥動著他的心弦。
星野心想,若是一星期之前,我就是聽這樣的音樂,也恐怕只鱗片爪都理解不了,甚至理解的願望都不會產生。可是由於偶然走進那間小小的酒吧,坐在舒舒服服的沙發上喝了美味咖啡,現在能夠自然而然地接受這種音樂了。對他來說,這似乎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像要測試自己剛剛獲取的能力,將這CD反覆聽了多次。除了《大公三重奏》,CD還收有同一作曲家被稱為《幽靈三重奏》的鋼琴三重奏。這個也不壞。不過他還是中意《大公三重奏》。還是這個富有深意。同一時間裡,中田坐在房間角落對著白色的圓石嘟嘟囔囔說著什麼,不時點一下頭或用手心喀嗤喀嗤搓腦袋。兩人在同一房間裡埋頭做各自的事。
“音樂不影響你同石頭君說話?”星野問中田。
“不不,不要緊的。音樂不影響中田我。音樂對於中田我好像風一樣。”
“唔,”星野說,“風一樣。”
六點,中田開始做晚飯。燒大馬哈魚,做蔬菜色拉。又做了幾樣燉菜盛在盤子裡。星野開電視看新聞,想看一下中田涉嫌的中野區殺人案件的偵破有什麼進展沒有,但電視對此隻字未提。拐騙幼女、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互相報復、中國公路發生大規模交通事故、以外國人為核心的汽車盜竊團伙、大臣歧視性失言、信息業大型企業的臨時性裁員——儘是此類報導,令人賞心悅目的消息一條也沒有。
兩人隔桌吃飯。
“呃,味道好極了!”星野大為佩服,“老伯你很有做飯才華。”
“謝謝謝謝。承蒙別人吃中田我做的東西這還是第一次。”
“沒有能和你一起吃飯的親朋故友?”
“那是。貓君倒是有,但貓君吃的和中田我吃的大不一樣。”
“那倒是。”星野說,“不過,反正好吃得很,尤其是燉菜。”
“合您口味比什麼都好。由於不認字,中田我經常犯非常荒唐的錯誤,那時候做出的東西就非常荒唐。所以中田我只能用常用的材料做同樣的飯菜。若是認字,就能做出很多花樣……”
“我是一點兒也沒關係的。”
“星野君,”中田端正姿勢一本正經地說。
“什麼呢?”
“不認字的滋味十分不好受。”
“那怕是那樣吧。”星野說,“不過據這CD介紹,貝多芬耳朵聽不見。貝多芬是非常偉大的作曲家,年輕時作為鋼琴手也在歐洲首屈一指。作為作曲家本來就名聲很大。不料有一天耳朵因病聽不見了,幾乎什麼也聽不到。作曲家耳朵聽不見東西可不是件小事,這你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