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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林中現場是什麼時候?

    當時看表確認時刻來著,記得很清楚:十一時五十五分。從進山口那裡一直騎到不能再騎的地方,然後跑一樣爬上登山道。

    我們趕到那裡的時候,有幾個孩子已經程度不同地恢復知覺站了起來。幾個來著?三四個吧,也就那樣。雖說站起,但恢復得還不充分,感覺上就像四肢著地爬行。其餘孩子仍躺在地上,但裡面有幾個也好像正在恢復知覺,恰如巨大的蟲子在緩緩蠕動身體,光景甚是奇異。孩子們躺的是林中那塊平得出奇的場所,秋天的太陽光燦燦地照在那裡,就好像把那裡切割開來了。十六個小學生以各種姿勢倒在那裡或其周圍,有的動,有的一動不動,儼然前衛性劇照。

    我竟至忘了自己作為醫生的職責,屏住呼吸,好半天木然站在那裡。不光我,趕來的每一個人看樣子都多多少少陷入了暫時性麻痹狀態。這麼說也許奇妙,我甚至覺得自己陰差陽錯目睹了普通人不該目睹的東西。因是戰時,即使在這樣的鄉下,我們作為醫生也總是做好應急準備的,知道作為一個國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必須冷靜履行自己的職責。然而那場景還是凍僵了我。

    但我很快清醒過來,抱起倒地的孩子。是個女孩,身體一點力氣也沒有,癱軟得如布娃娃。呼吸雖然穩定,但沒有知覺。眼睛卻又正常睜著,左右轉動注視著什麼。我從皮包里掏出小手電筒照she瞳孔。沒有反應。眼睛儘管有看的功能並持續看著什麼,但對光無動於衷。不可思議。我抱起幾個孩子,試做同樣的事情,反應毫無二致。  

    接下去,我測試孩子們的脈搏和體溫。記得脈搏平均五十到五十五,體溫全部在三十六度以下,大約三十五度半吧。是的,作為那個年齡的孩子來說,脈搏相當遲緩,體溫偏低一度左右。嗅了嗅呼出的氣,全然沒有異味。喉和舌也沒有變化。

    一眼即可看出不是食物中毒症狀。誰也沒吐,誰也沒瀉,誰也沒掙扎。如果吃下不好的東西,過了這麼長時間,三種症狀中至少出現一種。知道不像食物中毒,我暫且舒了口氣。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完全揣度不出。

    作為症狀類似的是中暑。夏天孩子們時常中暑暈倒。一個暈倒,有時候周圍孩子就像受到傳染似的全部撲通撲通暈倒。但季節是十一月,而且是在涼慡的樹林中,一兩個倒也罷了,十六個孩子統統在這樣的地方中暑是很難設想的。

    其次想到的是瓦斯:毒瓦斯、可能損害神經的那類瓦斯。若問我是天然的還是人工的……為什麼會在這遠離村落的森林中發生瓦斯,我也不知道。不過假定是瓦斯中毒,在理論上這種現象是可以解釋的:所有人連同空氣一起吸入瓦斯而暈倒在地。班主任老師之所以一人倖免,是因為瓦斯濃度稀薄,大人的身體碰巧足以抵抗。

    對於該採取怎樣的治療措施,我完全墜入雲霧之中。我畢竟是如此鄉間小鎮的醫生,不具有關於特殊毒瓦斯的專業知識,只有徒呼奈何而已。且是在山中,不可能打電話向專家諮詢。只是作為實際問題,孩子們中有幾人出現緩慢恢復的徵兆,所以時間一長,知覺說不定會自然返回。誠然這是一味樂觀的預想,不過說老實話,我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方案。這麼著,我就讓他們先在那裡靜躺一會兒,看看情況再說。  

    第4章 集體中毒事件(下)

    ——那裡的空氣沒有什麼反常之處?

    這點我也留意來著,深深吸入好幾次那裡的空氣,看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氣味。但那是普通山中的林木空氣,一股樹味兒,清慡宜人。那一帶的花糙也沒看出異常。變形的、變色的東西也沒發現。

    我一個一個檢查大約是孩子們暈倒之前采來的蘑菇。數量不很多,估計沒采多久就暈了過去。無論哪個都是普普通通的食用菇。我一直在這地方當醫生,對於蘑菇種類相當熟悉。當然,為了慎重起見,我還是把它們一起帶回請專家檢驗。不出所料,全是沒有毒性的普通蘑菇。

    ——那些失去知覺的孩子,除了眸子左右轉動,沒有其他什麼不正常的症狀或反應嗎?例如瞳孔的大小,眼白的顏色,眨眼的次數等等。

    沒有。除了眸子活像探照燈左右轉動之外,談不上有不正常的地方,一切功能正常。孩子們在看著什麼。更準確說來,孩子們似乎沒有看我們能看見的東西,而在看我們看不見的東西。不,作為印象,與其說在看什麼,莫如說“目擊什麼”更貼切。表情雖然沒有,但整個印象十分安祥,全然看不出痛苦或驚懼之類。我之所以想讓他們照原樣躺著觀察一會兒,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就是說,既然無痛苦表現,那麼恐怕還是先放置不動為好。  

    ——瓦斯之說當場向誰提起了吧?

    是的,提起了。但大家和我一樣,誰都沒有把握。某某人進山吸了毒瓦斯云云,簡直聞所未聞。於是有人說——記得是教導主任——沒準是美軍撒下來的,扔了毒瓦斯炸彈。於是領隊的女老師說,那麼說來,進山前在天上是看見了像是B29的機影來著,並且正從山的正上方飛過。大家七嘴八舌議論說有那個可能,說不定是美軍研製的新型毒瓦斯炸彈。美軍研製新炸彈的說法,在我們住的那一帶也廣為流傳。至於何苦把那玩意兒特意扔到這窮鄉僻野,當然無人知曉。不過差錯這東西世間是存在的,發生什麼無可預料。

    ——就是說孩子們後來一點點自然恢復了?

    正是。多麼叫人欣慰的事。最初孩子們扭了扭身體,接著搖搖晃晃爬起身,知覺一點點恢復過來。那當中沒有人叫苦喊痛什麼的,恢復得非常安靜,就像從酣睡中自然醒來。知覺恢復之後,眼神亦隨之恢復正常。用手電筒照瞳孔,開始出現常人反應。不過到開口說話還是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感覺上就像人睡糊塗時一樣。

    我們試著問每個恢復知覺的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們全都怔怔的,好像問的是全然不知曉的事。進山開始在這裡采蘑菇之前的事,孩子們好歹想得起來,但後來的記憶就消失了,連時間的推移都認識不到。開始采蘑菇,正采著呯一聲落下帷幕,下一瞬間便被我們大人圍著躺在地上。孩子們完全搞不清我們何以那麼一本正經地吵吵嚷嚷,甚至好像對我們的存在感到惶恐。  

    遺憾的是,其中只一個男孩兒無論如何也沒恢復知覺。是從東京疏散來的,名字叫中田聰——應該叫這個名字。長得不高,白白淨淨的。惟獨那孩子始終昏迷不醒。一直躺在地上,眸子轉個不停,由我們背他下山。其他孩子若無其事地開動各自的雙腿走下山去了。

    ——除掉那個叫中田的男孩兒,孩子們後來沒留下什麼症狀嗎?

    沒有,根本沒發現肉眼看得見的異常症狀,訴說痛苦或不舒服的人也沒有。返回學校後,我逐一把他們叫來醫務室量體溫、用聽診器聽心音、檢測視力,能檢查的基本檢查了。還讓他們計算簡單的數字,閉目單腿直立。但身體功能一律正常,疲勞感也好像不明顯。食慾也有。因為沒有吃午飯,所有人喊肚子餓。遞了飯糰過去,全都吃得一粒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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