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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好像明白。”
“作曲家耳朵聽不見,等於廚師失去了味覺,等於青蛙沒了划水蹼,等於司機被沒收了駕駛證。任憑誰都要眼前一片漆黑,對吧?可是貝多芬沒有屈服。當然嘍,情緒低落多少怕是有的,但他沒在這種不幸面前低頭。是山爬過去,是河蹚過去!那以後也一個勁兒作曲不止,創作出比以前內容更深更好的音樂。實在了不起。例如剛才聽的《大公三重奏》就是他耳朵基本聽不清聲音後創作的。所以嘛,老伯你不認字雖說肯定不方便不好受,但那並不是一切。就算認不得字,你也有隻有你才能做到的事,這方面一定要看到才行。喏喏,你不是能夠跟石頭說話嗎?”
“那是,中田我的確多少能和石頭說話。以前和貓也能說來著。”
“那就是只有你才做得到的。哪怕看書再多,一般人也不可能和石頭和貓說話。”
第38章 沒有目的的尋找(中)
“可是星野君,中田我這幾天老是做夢,在夢裡中田我可以認字。不知因為什麼可以認字了,腦袋不再那麼不好使了。中田我高興得跑去圖書館,看一大堆書,心想能看書原來竟這麼妙不可言,就一本接一本看下去。不料房間裡的燈突然一下子滅了,變得漆黑一團。有人把燈關了。什麼也看不見,不能繼續看書了。於是醒了過來。即使是在夢中,能識字能看書也實在美妙得很。”
“唔——,”星野說,“我倒是認字,但書什麼的一概不看。世上的事真是說不清。”
“星野君,”
“嗯?”
“今天是星期幾呢?”
“今天星期六。”
“明天是星期日嗎?”
“一般是的。”
“明天一早能麻煩你開車麼?”
“可以呀。去哪兒?”
“中田我也不知道。上車後再考慮。”
“或許你不信——”星野說,“沒問我就曉得你肯定這麼回答。”
翌日清晨七點剛過星野醒來,中田已經起來了,在廚房裡準備早餐。星野去洗臉間用冷水“咔咔”搓了幾把臉,用電動剃鬚刀剃了須。早餐是熱氣騰騰的白米飯、茄子醬湯、竹莢魚乾和鹹菜。星野吃了兩碗飯。
飯後中田收拾碗筷,星野又看電視新聞。這回多少有了中野區殺人案件方面的報導。“案發後已經過了十天,但至今未得到有力線索。”NHK的播音員淡淡地說道。螢屏上推出帶有氣派大門的房子,門前站著警察,門上貼著“禁止進入”的封條。
“對於案發前去向不明的十五歲長子的搜尋仍在繼續,但仍未查明行蹤。對於案發後當即來派出所提供殺人案情報的附近居住的六十多歲男性的搜索同樣沒有中斷。至於兩人之間是否有某種關係,現在尚未澄清。家中沒有零亂痕跡,估計不會是個人恩怨所致。警方正在全面調查遇害者田村先生的交際範圍。另外,為表彰田村先生生前的藝術貢獻,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
“我說老伯,”星野朝廚房裡站著的中田招呼道。
“嗯,什麼事呢?”
“老伯,你莫不是曉得中野區被殺的那個人的兒子?聽說十五歲。”
“中田我不曉得那個兒子。中田我曉得的只是瓊尼·沃克和狗,最近說過了。”
“呃。”星野說,“除了老伯你,警察好像同時在找那個兒子。獨生子,無兄無弟,母親也沒有。兒子在案件發生前離家出走,去向不明。”
“是嗎。”
“莫名其妙的案件。”星野說,“不過警察應該掌握不少情況,那些傢伙只透露一點點信息。據卡內爾·山德士手中的情報,他們知道老伯你在高松,而且得知一個貌似星野的英俊小伙子同你一起行動。但他們不會把這個也透露給傳媒。因為他們知道一旦把我們在高松的事公諸於世,咱們必然跑去別的地方,所以表面上裝出不知曉我們在哪裡的樣子。這些性格惡劣的傢伙!”
八點半,兩人鑽進停在路上的家用小汽車。中田做了熱茶灌進保溫瓶,然後戴上平日戴的皺巴巴的登山帽,拿起傘和帆布包,在助手席上坐好。星野本想照例扣上中日Dragons棒球帽,但往門口牆上的鏡子裡一看,心裡不由一驚:警察應該已經掌握“年輕男子”頭戴中日Dragons棒球帽架一副Ray-Ban綠色太陽鏡身穿夏威夷衫這一事實,而頭戴中日Dragons棒球帽的人在香川縣恐怕別無他人,再加上夏威夷衫和綠色Ray-Ban,那麼外部特徵可謂正相吻合。卡內爾·山德士因為想到這點才沒準備夏威夷衫而準備了不顯眼的藏青色半袖運動衫,這傢伙真是滴水不漏。於是決定把Ray-Ban和帽子留在房間裡。
“那,往哪裡去呢?”星野問。
“哪裡都不礙事。請先在市區兜上一圈。”
“哪裡都不礙事?”
“是的。盡可去你喜歡的地方。中田我從車窗往外看就行。”
星野“嗬”了一聲。“在自衛隊也好在運輸公司也好我一直開車,對開車多少有些自信。但握住方向盤時必定有個方向,徑直開去目的地。這已成了習性。一次也沒人交待說‘哪裡都可以開’。真那麼交待,我還真不好辦。”
“十分抱歉。”
“哪裡,用不著道歉。盡力而為就是。”說著,星野把《大公三重奏》放進車內CD唱機,“我只管在市內轉來轉去,你就看窗外。這樣可以吧?”
“可以,這樣可以。”
“發現你要找的東西,我就停車。這樣就能一個接一個有新節目出現。是這麼回事?”
“那是,情況很可能那樣。”中田說。
“但願那樣。”說罷,星野在膝蓋上攤開地圖。
兩人在高松市區轉了起來。星野用螢光筆在市區交通圖上做標記。仔仔細細轉完一個社區,確認所有道路都通過之後,再轉下一社區。時而停車喝口熱茶,吸一支萬寶路,反覆聽《大公三重奏》。到了中午進餐館吃了咖喱飯。
“話又說回來,你到底在找什麼物件呢?”飯後星野問。
“中田我也不明白。那……”
“那要實際看到才明白,沒實際看到是不明白的。”
“正是,一點兒不錯。”
星野無力地搖了下頭:“一開始就知道你這麼回答,只是確認一下罷了。”
“星野君,”
“什麼?”
“到發現有可能要花些時間。”
“啊,也罷,盡力而為就是。已經坐上去的船。”
“往下要坐船不成?”中田問。
“哪裡,眼下還不用坐船。”
三點,兩人走進咖啡館,星野喝咖啡,中田猶豫半天,才要了冰牛奶。這工夫星野已筋疲力盡,沒心思開口,《大公三重奏》到底也聽膩了。在同一地方來來回回兜圈子不合他的脾性。枯燥,開不出速度,還要努力保持注意力。時不時同警車錯車,星野每次都儘量不同警察的視線相碰。儘可能不從派出所執勤點前經過。雖說馬自達家用小汽車不顯眼,但若看見次數太多,警察出於職責難免要詢問。還要避免不小心同其他車相撞弄出交通事故,神經繃得比平時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