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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你喜歡鰻魚,是吧?”

    “那是,鰻魚是中田我的美食。”

    “這就是所謂關係性。”

    “呃。”

    “大碗雞肉雞蛋澆汁飯可喜歡?”

    “那也是中田我的美食。”

    “這也是關係性。”司機說,“關係性如此這般一個個集合起來,自然有意義從中產生。關係性越多,意義也就越深。鰻魚也罷澆汁飯也罷烤魚套餐也罷,什麼都無所謂。明白?”

    “不太明白。那可是同食物有關係的?”

    “不限於食物。電車也好天皇也好,無一不可。”

    “中田我不坐電車。”

    “也好。所以嘛,我想說的是:無論是什麼人,只要他這麼活著,他同周圍所有事物之間自然有意義產生。最關鍵的在於它是不是自然。這跟腦袋好不好使不是一碼事,而在於你是不是用自己的眼睛看——簡單得很。”  

    “你腦袋好使啊!”

    荻田大聲笑了起來:“所以這不是腦袋好不好使的問題。我腦袋也並不好使,只不過我有我的想法罷了。所以大家一看見我就覺得胸悶,說那傢伙動不動就強詞奪理。一個人用自己腦袋想東西,往往讓大家捉摸不透。”

    “中田我還是不大明白——中田我喜歡鰻魚和喜歡澆汁飯之間,莫不是有什麼關聯?”

    “簡單說來是這樣的:中田這個人同中田所涉及的事物之間,必然產生關聯。與此同時,鰻魚同澆汁飯之間也有關聯產生。如果把這樣的關聯網大大擴展開去,那麼中田與資本家的關係、中田與無產階級的關係等等等等就自然而然從中產生出來。”

    “無產——”

    “無產階級。”荻田把兩隻大手從方向盤上拿開給中田看。在中田眼裡那儼然是棒球手套。“像我這樣拼死拼活汗流滿面幹活的人是無產階級。相比之下,坐在椅子上不動手只動嘴向別人發號施令而工資比我多一百倍的人就是資本家。”  

    第20章 搭車的老人(三)

    “資本家什麼樣我不知道。中田我窮,不清楚大人物怎麼回事。提起大人物,中田我只知道東京都的知事。知事大人是資本家麼?”

    “啊,算是吧。知事好比資本家的狗。”

    “知事大人是狗嗎?”中田想起把自己領去瓊尼·沃克家的那隻大黑狗,將其不吉利的形象同知事疊合在一起。

    “那樣的狗到處都是,這世界上。人們稱之為走狗。”

    “走狗?”

    “到處走的走,狗就是犬①。”

    “沒有資本家的貓麼?”

    荻田聽得大笑起來:“你是與眾不同啊,中田。我頂喜歡你這樣的人。資本家的貓——實在是別出心裁的高見。”

    “我說荻田。”

    “嗯?”  

    “中田我窮,每月從知事大人那裡領補貼金。這事兒沒準不大合適吧?”

    “每月領多少?”

    中田道出款額。荻田愕然搖頭。

    ①日語中“走狗”一詞的讀法同作為日常詞彙的“狗”(寫作“犬”)不同。②

    “時下靠那點兒小錢過活很不容易吧?”

    “倒也不是。中田我花不了很多錢。不過除了補貼,中田我還找附近不見了的貓君,為此得了禮金。”

    “唔。職業找貓手?”荻田欽佩地說,“厲害厲害。你這人真箇不同凡響。”

    “說實話,中田我能跟貓君交談。”中田毅然坦白道,“中田我明白貓君將的話,所以找下落不明的貓找得很準。”

    荻田點頭:“明白。這樣的事你是做得來。我半點兒也不奇怪。”  

    “但前不久突然不能跟貓君交談了,那是為什麼呢?”

    “世界日新月異,中田。每天時候一到天就亮,但那裡已不是昨天的世界,那裡的你也不是昨天的中田。明白?”

    “那是。”

    “關係性也在變。誰是資本家誰是無產階級?哪邊是左哪邊為右?信息革命、優先股特權、資產流動化、職能再組合、跨國企業——哪個惡哪個善?事物的界線漸漸模糊起來。你所以不再能理解貓的語言,恐怕也是這個關係。”

    “左右區別中田我大致清楚。就是說,這邊是左這邊是右。對的吧?”

    “對對,”荻田說,“一點不錯。”

    最後兩人走進高速公路服務站餐廳吃飯。荻田要了兩份鰻魚,自己付了款。中田堅持由自己付以感謝讓自己搭車,荻田搖頭。

    “算了!雖說我不是闊佬,但還不至於淪落到讓你用東京都知事給的眼淚珠兒那麼點錢請客的地步。”他說。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中田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在富士川服務站東南西北問了一個小時,仍未找到肯讓中田搭車的司機。儘管這樣,中田也一不著急二不氣餒,在他的意識中,時間流得極其緩慢,或者幾乎停滯不動。

    中田去外面換一下心情,在那一帶信步走動。空中無雲,月亮清晰得能看見其肌體。他用傘尖“嗑嗑”敲著柏油地面在停車場上行走。數不勝數的大型卡車如動物一般肩並肩在這裡憩息,有的竟有二十多個一人高的車輪。中田久久地出神望著眼前的光景。如此深更半夜有如此龐然大物在如此縱橫交錯的路上飛奔,車箱裡究竟裝的什麼物件呢?中田無從想像。如果認得貨柜上寫的每一個字,就能曉得裡面裝的什麼不成?

    走了一陣子,見得停車場邊上車影稀疏的地方停著十來輛摩托,旁邊聚著些年輕男子在七嘴八舌地叫嚷什麼,似乎是圍成一圈把什麼圍在裡面。中田來了興致,決定上前瞧瞧,沒準會發現什麼稀罕物。

    湊近一看,原來是年輕男子們圍著正中間一個人在拳打腳踢。多數人赤手空拳,但見一人手持鐵鏈,也有人拿著狀如警棍的黑棍。頭髮大多染成金色或褐色,衣著各所不一:敞胸的半袖衫、T恤、背心。還有的肩頭有刺青。倒在地上挨打挨踢的也是同樣打扮同樣年齡。中田用傘尖“嗑嗑”敲著柏油地面走近時,幾個人回頭投以銳利的目光,見是一個面目和善的老者,遂解除了戒心。  

    “老頭兒,別過來,去那邊。”一人說。

    中田並不理會,逕自走到跟前。倒地的似乎有血從口中流出。

    “出血了,那樣要死人的。”中田說。

    此言一出,一伙人沉默下來。

    “喂喂,老頭兒,連你一塊兒除掉算了!”拿鐵鏈的終於開口道。“一個人也是殺兩人也是砍,反正是麻煩一場!”

    “不能無緣無故地殺人!”中田說。

    “不能無緣無故地殺人!”有人模仿中田,旁邊幾人發出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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