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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沒有目的的尋找(下)
他看著地圖開車的時間裡,中田活像小孩子或有教養的小狗,手扒車窗以同一姿勢靜靜地往外看個不止,那樣子真像在尋找什麼。黃昏到來前兩人就這樣專心於各自的作業,幾乎一聲不響。
“你找的東西是什麼……”星野一邊開車,一邊無奈地唱起井上陽水的歌。下面的歌詞忘了,便自己胡謅起來:
還沒還沒找到麼,
太陽快要落山了,
星野我肚子餓癟了,
汽車轉了一圈圈,眼珠轉了一圈圈。
六點,兩人返回公寓。
“星野君,明天繼續來。”中田說。
“今天一天市區轉了不少,剩下的我想明天能轉完。”星野說,“呃,有句話想問。”
“啊,星野君,問什麼呢?”
“若是在高松市內找不到那傢伙,下一步什麼打算呢?”
中田用手心喀嗤喀嗤搓腦袋:“高松市內若是找不到,我想恐怕要擴大找的範圍。”
“有道理。”星野說,“如果還找不到,咱們又如何呢?”
“若是還找不到,就再擴大範圍。”中田說。
“就是說,一直擴大到找到為止嘍?俗話說走路多的狗總會碰上棒子。”
“那是,我想情況會是那樣。”中田說,“不過星野君,中田我這就糊塗了——為什麼狗走路多會碰上棒子呢?前面若有棒子,我覺得狗會繞開的。”
給中田這麼一問,星野歪頭想了想。“那麼說倒也是。我還從沒這麼琢磨過。是啊,狗幹嘛非往棒子上碰呢?”
“不可思議。”
“不說這個了。”星野道,“這種事琢磨起來越來越麻煩。狗和棒子的問題今天且按下不表。我想知道的是搜索範圍擴大到何時為止。如果一個勁兒擴大下去,很可能跑到旁邊的愛媛縣和高知縣去,夏去秋來都不一定。”
“有可能那樣。不過星野君,即使秋去冬來,中田我也非找到不可。當然不會永遠請您幫忙,往下中田我一個人走路尋找。”
“那是另一回事……”星野一時語塞,“可石頭君也該提供多少詳細些親切些的情報麼,比如大體在哪一帶啦。大體就可以的……”
“對不起,石頭不會說話。”
“是麼,石頭不會說話——從外觀看倒也不難想像。”星野說,“石頭君肯定不會說話,游泳就更不擅長了。也罷,現在什麼也別想,好好睡覺,明天接著來。”
第二天也是同一情形的重複。星野把市區的西半邊以同一程序轉了一遍。市區交通圖已一道道塗滿了黃色標記,不同的只是星野的哈欠數量多了幾個。中田依然臉貼車窗全神貫注地搜尋什麼。兩人幾乎不交談。星野一邊注意警察一邊把著方向盤,中田不知厭倦地掃描不止。但仍然一無所獲。
“今天是星期一吧?”中田問。
“嗯,昨天是星期日,今天應該是星期一。”接著,他以無聊而又無奈的心情將隨便想到的話語加上旋律唱道:
既然今天星期一,
明天必定星期二。
螞蟻是有名的勞動能手,
燕子總是那麼漂漂亮亮。
煙囪高挺挺,夕陽紅彤彤。
“星野君,”中田稍後開口道。
“什麼?”
“螞蟻幹活的時候,怎麼看都看不夠。”
“是啊。”星野應道。
到了中午,兩人走進鰻魚餐館,吃了優惠價鰻魚飯。三點進咖啡館喝咖啡,喝海帶茶。六點時地圖已塗滿黃色,市內道路已被馬自達家用小汽車那格外匿名式的輪胎碾得幾無空白,然而所找之物仍蹤影皆無。
“你找的東西是什麼……”星野以有氣無力的聲音信口唱道:
還沒還沒找到麼,
市內幾乎轉遍了,
屁股也坐痛了,
差不多該回家了。
“再繼續下去,我很快就成Singer Song Writer①了。”星野說。
“你說的是什麼呢?”中田問。
“沒什麼,不咸不淡的玩笑。”
兩人只好離開高松市內,準備上國道返回公寓。不料星野因為想別的事,拐錯了左拐地點。他一再嘗試開回原來的國道,但道路以奇妙的角度拐來拐去,加上多是單行線,很快迷失了方向。注意到時,兩人已闖入沒有印象的住宅區,四下全是圍著高牆的古舊而典雅的街
①意為“自己作詞作曲的歌手”。②
道。路面靜得出奇,空無人影。
“距離上離我們的公寓應該不會很遠,但完全摸不著東南西北了。”星野把車靠進適當的空地,關閉引擎,拉下側閘,打開地圖。他看了看電線桿上寫的街名,在地圖上尋找其位
置,但眼睛累了,怎麼也找不到。
“星野君,”中田招呼道。
“嗯?”
“您正忙著對不起,那裡門上掛的招牌寫著什麼呢?”
星野於是從地圖上抬起眼睛,往中田指的方向看去。高牆一段接一段,稍往前有座古色古香的大門,門旁掛一塊很大的木板。黑色門扇關得緊緊的。
“甲村紀念圖書館……”星野念道,“這麼不見人影的安靜地段居然有圖書館。再說也看不出是圖書館嘛,跟普通大宅門一個樣。”
“甲村紀念圖書館?”
“是的。大概是為紀念一個叫甲村的人而建造的圖書館吧。甲村是怎麼一個人我可是一點兒都不知曉。”
“星野君,”
“嗯?”星野邊查地圖邊應道。
“就是那裡。”
“那裡?什麼那裡?”
“中田我一直尋找的就是那個場所。”
星野從地圖上抬起臉,看著中田的眼睛,又皺起眉頭看圖書館大門,再次慢慢念一遍木板上的字。他取出萬寶路煙盒,抽一支叼在嘴上,用塑料打火機點燃,緩緩深吸一口,往打開的車窗外吐出。
“真的?”
“真的,一點兒不錯。”
“偶然這東西真是不得了。”星野說。
“千真萬確。”中田也同意。
第39章 我夢見了櫻花(上)
山中的第二天也一如往常,緩慢地、沒有接fèng地過去了。一天與另一天之間的區別幾乎只表現在天氣上,假如天氣相差無幾,對日期的感覺勢必很快消失,昨天與今天、今天與明天將無從分辨,時間將如失錨的船舶彷徨在無邊無際的大海。
我估算今天是星期二,佐伯應該像往常那樣——當然我是說如果有人提出要求的話——向旅行團簡單介紹圖書館的情況,一如我第一次跨進甲村圖書館大門那天……她以細細的高跟鞋登上樓梯,鞋聲在幽靜的圖書館裡迴響。長筒襪的光澤,雪白的襯衫,小巧的珍珠項鍊,寫字檯上的勃朗·布蘭自來水筆,溫文爾雅的(拖著長長的無奈陰影的)微笑。一切恍若遙遠的往事,或者說感覺上幾乎不具現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