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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駛上高速公路。駛上之前大島停車升起車篷合攏,再次放舒伯特的奏鳴曲。

    “還有一點希望你知道,”大島說,“佐伯在某種意義上患有心病。當然,無論你我都有心病,或多或少,毫無疑問。但佐伯的心病則更為個別,超過一般意義上的。或者可以說其靈魂功能同常人的不一樣。然而並不是說她因此有危險啦什麼的。在日常生活當中,佐伯是極其地道的,某種意義上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地道。有深度,有魅力,賢惠。只是,即使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不可理喻的事,也希望不要介意。”

    “不可理喻的事?”我不由得反問。

    大島搖頭:“我喜歡佐伯,並且尊敬。你也肯定會對她懷有同樣的心情。”

    這不成為對我問話的直接回答。但大島再沒說什麼。他適時換檔,踩下油門,在隧道入口前把輕型客貨兩用車趕超過去。

    第18章 沙丁魚從天而降(上)

    醒來時,中田正仰面朝天躺在糙叢中。他已恢復知覺,慢慢睜開眼睛。夜晚。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但天空仍隱隱發亮。夏糙味兒直衝鼻孔,蟲鳴聲聲可聞,看來似乎置身於每天都來監視的空地中。臉上有一種同什麼磨擦的感觸,粗拉拉暖融融的。他略微動了動臉,看見兩隻貓正用小舌頭起勁地舔著自己的兩頰。是胡麻和咪咪。他緩緩爬起,伸手摸兩隻貓。  

    “中田我睡過去了?”他問貓們。

    兩隻貓像要訴說什麼似的一齊叫著,但中田聽不清它們的話語。它們訴說什麼中田根本理解不了,聽起來僅僅是普通的貓叫。

    “對不起,中田我好像聽不清楚你們講的什麼。”

    中田站起身,上下打量自己的身體,確認身體無任何變異。沒有痛感,手腳活動自如。四周黑了,眼睛習慣還需要時間,但手上衣服上都沒沾血是無需懷疑的。身上穿的衣服仍是走出家門時的,一點兒不亂。裝保溫瓶和飯盒的帆布包也在旁邊。帽子仍在褲袋裡。中田莫名其妙。

    為了救咪咪和胡麻的命,自己剛剛手持長刀結果了“貓殺手”瓊尼·沃克。中田對此記得清清楚楚,手心裡還有當時的感觸。不是什麼做夢。捅死對方時濺得渾身是血。瓊尼·沃克倒在地上,縮成一團咽氣了。至此全都記得。之後他沉進沙發,人事不省,醒來時就這麼躺在空地糙叢中。如何走回這裡的呢?本來連路線都不曉得!何況衣服上半點兒血跡也沒有。咪咪和胡麻在自己兩邊也是並非做夢的證據,然而它倆說的他又全然不知所云。

    中田喟嘆一聲。考慮不明白,無可奈何。以後再考慮好了。他挎起帆布包,一手抱一隻貓離開空地。走到圍牆外,咪咪不安份地一動一動的,意思說想要下去。中田把它放在地上。  

    “咪咪自己可以回家去了,就在附近。”中田說道。

    咪咪用力搖一下尾巴,像是說“是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中田我沒辦法弄明白。而且不知為什麼,再不能和你咪咪君說話了。但小胡麻總算找到了,這就把小胡麻送去小泉先生那裡,小泉先生全家都在等小胡麻回去。咪咪君,給你添麻煩了。”

    咪咪叫了一聲,又搖了下尾巴,匆匆拐過牆角消失了。它身上也沒有沾血——中田把這點印在腦袋裡。

    小泉先生一家見胡麻回來,又驚又喜。夜晚十點多了,孩子們正在刷牙。喝著茶看電視新聞的小泉夫婦熱情歡迎把貓找回來的中田。穿睡衣的孩子們搶著抱三毛貓,馬上餵它牛奶和貓食。胡麻大口大口吃個不停。

    “這麼晚前來打擾,非常抱歉。再早一些就好了,但中田我別無選擇。”

    “哪裡哪裡,您千萬別介意。”小泉太太說。

    “時間那玩意兒什麼時候都無所謂的。那隻貓好比我們家的一個成員,找到真是太好了。您不進來?進來一起喝茶。”小泉先生說。  

    “不了不了。中田我馬上告辭。中田我只是想儘早儘快把小胡麻交給你們。”

    小泉太太進裡面裝好禮金信封,由丈夫遞給中田:“一點點心意,感謝您找回胡麻。務請收下。”

    “謝謝。我就不客氣了。”中田接過信封,低頭致謝。

    “不過這麼黑,您還真找來了。”

    “那是。說來話長,中田我無論如何也說不來。腦袋不怎麼好使,說長話尤其不擅長。”

    “沒什麼的。實在不知怎麼感謝才好。”太太說,“對了,剩的晚飯——真是不好意思

    ——有燒茄子和酸黃瓜,如果您不介意,帶回去好麼?“

    “是嗎?那就承您美意帶回去,燒茄子也好酸黃瓜也好,都是中田我頂喜歡的。”

    中田把裝有燒茄子和酸黃瓜的塑料食品袋和裝錢的信封放進帆布包,離開小泉家。他朝車站方向快步急行,走到商業街附近的派出所執勤點那裡。執勤點一個年輕警察坐在桌前,正往表格里填寫什麼,沒戴帽子,帽子放在桌上。  

    中田打開玻璃拉門進去:“您好,打擾來了。”

    “您好!”警察應道。他從表格上抬起眼睛,觀察中田的形貌。看來是個有益無害的厚道老人,想必是問路的。

    中田站在門口摘下帽子揣進褲袋,從另一側褲袋掏出手帕抹了把鼻子,又疊好手帕,放回原來的褲袋。

    “那,您有什麼事麼?”警察問。

    “有有,中田我剛才殺人了。”

    警察不由把手中的原子筆放在桌上,張嘴盯視中田的臉,說不出話來。

    “等等……啊,先坐下。”警察半信半疑,指著桌對面的椅子說道,而後伸手大致確認一遍:手槍、警棍、手銬都帶在腰間。

    “是。”中田弓身坐下,又伸直腰,雙手置於膝頭,視線筆直地落在警察臉上。

    “你、你……殺人了?”

    “是的。中田我用刀捅死一個人,就是剛才的事。”中田言之鑿鑿。  

    警察取出公文紙,掃了一眼掛鍾,用原子筆記下時間,寫道“以刀行刺”:“首先,你的姓名住所?”

    “我叫中田聰。住所是……”

    “等等,中田聰字怎麼寫?”

    “中田我不認字。對不起,不會寫字,看也不會。”

    警察皺起眉頭。

    “寫看完全不會?自己名字也寫不來?”

    “是的。據說九歲之前中田我看也會寫也會,不料遇上一場事故,那以來就徹底不行了。腦袋也不好使。”

    警察嘆息一聲,放下原子筆:“那麼說文件也寫不成了——既然連自家名字都寫不來。”

    “對不起。”

    “家裡邊沒有誰?家人?”

    “中田我光杆一人。沒有家人。工作也沒有。靠知事大人補貼生活。”

    “時候不早了,該回家休息了,好好睡上一覺。到明天又想起什麼,再來這裡一次。那時再從頭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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