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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錶數字接近9。我打開一點兒車窗,涼瓦瓦的空氣涌了進來。四周的回聲也已不同。我們是在山中朝更深的地方行進。路總算離開了懸崖(多少讓我舒一口氣),駛入森林。高大的樹木在我們周圍魔術一樣聳立著,車燈舔一般逐一掃過樹幹。瀝青路面早已沒了,車輪碾飛石子,石子反彈在車體上發出脆響。燈光隨著路面的坑坑窪窪急切切的上躥下跳。星星月亮都沒出來,細雨不時拍打前車窗的玻璃。
第13章 舒伯特的奏鳴曲(四)
“常來這裡的?”我問。
“過去是的。現在有工作,不怎麼來了。我的哥哥是衝浪運動員,住在高知海岸,開一家衝浪用品店,造小汽艇,偶爾他也來住。你會衝浪?”
沒衝過,我說。
“有機會讓我哥哥教你。一個很有兩下子的衝浪手!”大島說,“見了面你就知道,和我相當不同:高高大大,沉默寡言,不善交際,曬得黑黑的,喜歡啤酒,聽不出舒伯特和華格納的區別。但我們十分要好。”
沿山道又行了一程,穿過幾座幽深的森林,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大島停下車,引擎沒關就跳下車去,把張著鐵絲網的像入口處似的東西拿掉鎖推開,隨後把車開進去,又跑了一段彎彎曲曲的壞路。過了一會兒,眼前出現稍微平坦些的地方,道路在此終止。大島停住車,在駕駛席上長長吁地了口氣,雙手把前額的頭髮撩去後面,扭動鑰匙熄掉引擎,拉下停車閘。
引擎熄掉後,沉甸甸的岑寂壓來了。冷卻扇開始轉動,因過度使用而發熱的引擎暴露在外部空氣中,“噝噝”作響。可以看見引擎罩上微微騰起的熱氣。很近的地方似乎有小河流淌,水流聲低低傳來。風時而在遠離頭頂的上方奏出象徵性的聲音。我打開車門下來。空氣中一團一塊地混雜著冷氣,我把套在T恤外的防風衣拉鏈拉到頦下。
眼前有一座小建築物。形如小窩棚。由於太黑,細處看不真切,唯見黑魆魆的輪廓以森林為背景浮現出來。大島仍讓車燈亮著,手拿小電筒慢慢走去,登上幾階檐廊的階梯,從衣袋裡掏出鑰匙開門,進門擦火柴點燈,而後站在門前的檐廊上,手遮燈光向我招呼道:“歡迎光臨寒舍!”他的身影儼然古典章回小說中的插圖。
我登上檐廊階梯,進入建築物。大島給天花板垂下的大煤油燈點火。
建築物內只有一個箱子樣的大房間。角落安一張小床。有吃飯用的桌子,有兩把木椅,有個舊沙發。沙發墊已曬得不可救藥。看上去就像把若干家庭不要的家具隨手拾來湊在一起。有個把厚木板用塊狀物墊起幾層做成的書架,上面排列著很多書。書脊都很舊了,是被實實在在地看過的。有個裝衣服的老式木箱,有簡易廚房,有台面,有個小煤氣灶,有洗滌槽。但沒有下水道,旁邊放一個鋁桶算是替代物。木架上擺著鍋和壺。長柄平底鍋掛在牆上。房間正中有個黑鐵柴爐。
“哥哥差不多隻靠一個人就造了這座小屋。用原有的樵夫窩棚大幅度改造的。人相當巧。我還小的時候也幫了點兒忙,在不至於受傷的情況下。非我自吹,極有原始風味。剛才也說了,沒有電,沒有下水道,廁所也沒有。作為文明的產物,勉強有液化氣。”
大島拿起壺,用礦泉水簡單涮了涮,準備燒水。
“這座山本是祖父的所有物。祖父是高知的財主,有很多土地和財產。十多年前他去世後,哥哥和我作為遺產繼承了這座山林。基本上是整整一座山。其他親戚誰也不要這樣的地方,一來偏僻,二來幾乎不具有資產價值。作為山林利用必須僱人打理,而那相當費錢。”
我拉開窗簾往外看,但對面只有濃重的黑暗如牆壁連成一面。
“正是你這麼大年齡的時候,”大島把卡莫米爾袋泡茶放入壺中,“我來過這裡好幾次,一個人生活。那期間誰也不見,跟誰也不說話。哥哥半強迫地叫我那樣做的。得我這種病的人,一般是不許那樣的,因為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有危險,但哥哥不在乎這個。”他靠在廚房台板上等水燒開。“哥哥並不是想嚴格鍛鍊我,沒那樣的念頭,只是因為他相信對我來說那樣做是必要的。不過的確有好處,這裡的生活對於我是很意義的體驗。可以看許多書,可以一個人慢慢思考。說實話,從某個時期開始我差不多沒有上學,喜歡不來學校,學校方面也不大喜歡我。怎麼說呢,因為我與眾不同。初中算是好歹靠情面混出來了,往下便單槍匹馬,和現在的你一樣。這話過說了?”
我搖頭:“所以你待我好?”
“這個是有的。”他略一停頓,“但也不盡然。”
大島把一個茶杯遞到我手裡,自己也喝著。熱乎乎的卡莫米爾茶使長途奔波中亢奮起來的神經安穩下來了。
大島看一眼表:“我差不多該回去了,簡單介紹一下吧。附近有條清亮清亮的河,要用水去那裡拎。就是不遠那裡湧出的水,可以直接喝,比什麼礦泉水地道得多。燒柴裡邊堆著,冷了生爐子就是。這裡夠冷的,即使八月份我有時也要生火。火爐當灶爐,能做簡單的飯菜。另外後面工具房裡有干各種活需要的工具,自己按需要找。箱子裡有我哥哥的衣服,隨便穿好了,他那人不會一一介意誰穿了自己的衣服。”
大島雙手叉腰,把房間打量了一圈。
“一看你就知道,小屋不是為浪漫目的建造的,但若只考慮存活,應該沒什麼不便。此外有個忠告:最好別進入森林深處。那是很深很深的森林,路也沒一條像樣的。走進樹林時,要時時把小屋留在視野內。再往裡頭去就有可能迷路,一旦迷路就很難找回原處。我也吃過一次大虧,在離這裡不過幾百米遠的地方左一圈右一圈整整轉了半日。也許你認為日本是小國,何至於迷在森林出不來,可是一旦迷路,森林這東西是深得沒有盡頭的。”
我把他這個忠告記在腦袋裡。
“還有,下山的事也最好不要考慮,除非有相當緊急的情況。距有人家的地方實在太遠。就在這裡等著,我很快會來接你。估計兩三天內就能來,兩三天吃的已準備好了。對了,可帶手機了?”
我說帶了,用手指了一下背囊。
他淡然一笑:“那就放在那裡好了。手機這裡用不上,電波根本到不了,廣播當然也聽不成。就是說——你同世界完全隔絕。書是盡可以讀。”
我忽然想起一個現實性問題:“沒有廁所,在哪裡方便呢?”
大島大大地攤開雙手:“這廣闊而深邃的森林都是你的,廁所在哪裡由你裁定。”
第14章 找貓能手(上)
中田一連幾天往圍牆裡面那塊空地跑,只有一天因一大早下傾盆大雨留在家做簡單的木工細活,此外每天都從早到晚坐在空地糙叢中等待下落不明的三毛貓露頭或戴奇特高帽的男子出現,然而一無所獲。
天快黑時,中田順路到委託人家裡口頭報告當天搜索內容——為尋找失蹤的貓獲得了什麼情報,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情。委託人作為當日酬金差不多總是給他三千日元。這是中田的勞動行情,倒也不是誰定下來的,無非中田乃“找貓名手”的評價一傳十十傳百傳遍整個社區,與此同時一天三千日元的酬金額度也在不知不覺之間固定下來了。不單單錢,還必須附帶什麼,吃的也行穿的亦可,另外貓實際找來的時候要作為成功禮金交給中田一萬日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