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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島加速換檔,追過跑在前面的白色豐田TERCEL微型車,又迅速折回原來的車道。

    “警察全力以赴,查出了老人身份。履歷雖不大清楚,但得知似有智能性障礙。不大嚴重,與常人稍有不同。靠親戚資助和政府補貼生活,獨身。但人已不在原來居住的宿舍。警察一路跟蹤,得知已搭卡車去了四國。一個長途大巴司機記得有個從神戶來的大約是他的人坐過自己的車。說話方式特殊,內容也奇妙,所以有印象。還說他跟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在一起,兩人是在德島站前下的大巴,他們住過的德島旅館也鎖定了。據旅館女服務員說,兩人大概乘電氣列車去了高松。這麼著,他的腳步和你現在的位置正好碰在一起。你也好老人也好都是從中野區野方直奔高松,即使作為巧合也太巧了。警察當然認為其中有什麼名堂,譬如認為你們兩個合謀作案。這次是警視廳派人來的,滿城搜來查去。你在圖書館生活一事恐怕再也隱瞞不下去了,所以領你進山。”

    “中野區住有一個有智能障礙的老人?”

    “有什麼印象?”

    我搖頭道:“壓根兒沒有。”

    “從住所說來,倒像是離你家較近,走路也就十五六分鐘吧。”  

    “跟你說大島,中野區住有很多很多人,我連自己家旁邊住的是誰都不知道。”

    “好了,聽著,話還沒完。”大島往我這邊斜了一眼,“他讓野方商業街下起了沙丁魚和竹莢魚,起碼前一天曾向警察預言說將有大量的魚自天而降。”

    “厲害!”

    “不一般!”大島說,“同一天夜晚,還有大量螞蟥落在東名高速公路富士川服務站。這記得吧?”

    “記得。”

    “警察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連串的事件,推測這些離奇古怪的事同謎一樣的老人之間大概有某種關聯,畢竟同他的腳步基本一致。”

    莫扎特的音樂放完,另一支莫扎特開始。

    第35章 開始死去(下)

    大島握著方向盤搖了幾下頭:“進展簡直不可思議。開頭就已相當相當奇妙,而往下越來越奇妙。結果無可預料。但有一點是清楚的:事情的流程漸漸往這一帶集中。你的行程和老人的行程即將在這一帶的某個地點匯合。”  

    我閉目細聽引擎的轟鳴。

    “大島,我恐怕還是直接去別的什麼地方好些,”我說,“無論即將發生什麼事,我都不能給你和佐伯添更大的麻煩了。”

    “譬如去哪裡?”

    “不知道。把我拉去電車站,在那裡想。哪裡都無所謂。”

    大島喟嘆一聲:“那也不能說是什麼好主意啊。警察肯定正在車站裡轉來轉去,找一個高個子十五六歲背著背囊和有強迫幻想症的酷少年。”

    “那,把我送去遠處沒人監視的車站可以吧?”

    “一回事。遲早總要被發現的。”

    我默然。

    “好了,並不是說已對你簽發了逮捕證,也沒有下令通緝。是吧?”

    我點頭。

    “既然這樣,你眼下還是自由之身。我帶你去哪裡隨我的便,同法律不相牴觸。說起來我連你的真實名字都不曉得,田村卡夫卡君。不用擔心我。別看我這樣,我行事相當慎重,輕易抓不住尾巴。”  

    “大島,”

    “怎麼?”

    “我跟誰也沒合什麼謀。即使真要殺父親,我也用不著求任何人。”

    “這我很清楚。”

    大島按信號燈停下車,動了動後視鏡,拿一粒檸檬糖投進嘴裡,也給我一粒。我接過放入口中。

    “其次呢?”

    “其次?”大島反問。

    “你剛才說了首先——關於我必須躲進山中的理由。既然有首先,那就該有其次,我覺得。”

    大島一直盯著信號燈,但信號硬是不肯變綠。“其次那條理由算不得什麼,同首先相比。”

    “可我想聽。”

    “關於佐伯。”大島說。信號終於變綠,他踩下油門。“你和她睡了,對吧?”

   

    我無法正面回答。

    “那沒有什麼,不必介意。我直覺好,所以曉得。僅此而已。她人很好,作為女性也有魅力。她——是個特殊人,在多種意義上。不錯,你們年齡相差懸殊,但那不算什麼問題。你被佐伯吸引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你想和她做愛,做就是了;她想和你做愛,做就是了。簡單得很。我什麼想法也沒有。對你們好的事情,對我也是好事。”

    大島在口中輕輕轉動著檸檬糖。

    “但現在你最好稍離開一點兒佐伯。這同中野區野方的血腥案件無關。”

    “為什麼?”

    “她現在正處於極其微妙的地帶。”

    “微妙地帶?”

    “佐伯——”說到這裡,大島尋找著下面的措詞,“簡單說來,正在開始死去。這我明白。近來我始終有這樣的感覺。”

    我抬起太陽鏡看大島的側臉。他直視前方驅車前進。剛剛開上通往高知的高速公路。車以法定速度——這在大島是少見的——沿行車線行駛。黑色的豐田SUPURA賽車“颼”一聲超過了我們坐的賽車。  

    “開始死去……”我說,“得了不治之症?例如癌啦白血病什麼的?”

    大島搖頭:“也許是那樣,也許不是。對於她的健康狀態我幾乎一無所知。不見得沒有那樣的病。可能性並非沒有,但我認為相對說來她的情況屬於精神領域的。求生意志——恐怕與這方面有關。”

    “求生意志的喪失?”

    “是的,繼續生存的意志正在失去。”

    “你認為佐伯將自殺?”

    “不然。”大島說,“她正率直地、靜靜地朝死亡走去。或者說死亡正向她走來。”

    “就像列車朝車站開來?”

    “或許。”大島停下,嘴唇閉成一條直線,“而且,田村卡夫卡君,你在那裡出現了,如黃瓜一樣冷靜地、如卡夫卡一樣神秘地。你和她相互吸引,很快——如果允許我使用古典字眼兒的話——有了關係。”  

    “那麼?”

    大島兩手從方向盤上拿開片刻。“僅此而已。”

    我緩緩搖頭:“那麼,我是這樣猜想的:你大概認為我就是那趟列車。”

    大島久久緘默不語,後來開口了。“是的,”他承認,“你說的不錯,我是那樣認為的。”

    “就是說我即將給佐伯帶來死亡?”

    “不過,”他說,“我並不是在因此責備你,或者不如說那是好事。”

    “為什麼?”

    對此大島沒有回答。他以沉默告訴我:那是你考慮的事,或者無須考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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