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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條沙丁魚竹莢魚落在中野區商業街
29日傍晚6時左右,中野區野方×丁目大約2000條沙丁魚和竹莢魚自天而降,居民為
①metaphor:隱喻、暗喻。②
之愕然。在附近商業街購物的2名主婦被掉下的魚打中,面部受輕傷。此外別無損害。當時天空晴朗,幾乎無雲,亦無風。掉下的魚大多仍活著,在路面活蹦亂跳……
※※※
我看完這則短報導,把報紙還給大島。關於事件的起因,報導中做了幾種推測,但哪一種都缺乏說服力。警察認為有盜竊或惡作劇的可能性,進行了搜查;氣象廳說魚自天而降的氣象性因素並非完全沒有;農林水產省新聞發言人時下尚未發表評論。
“在這件事上可有什麼想得起來的?”大島問。
我搖頭。我完全不明所以。
“你父親被殺害的第二天在距現場極近的地方有兩千條魚自天而降,這一定屬於巧合吧?”
“或許。”
“報紙還報導說東名高速公路富士川服務站同一天深夜有大量螞蟥自天而降。降在狹小場所的局部範圍,以致發生若干起輕度的汽車相撞事故。螞蟥像是相當不小。至於為什麼有大群螞蟥下雨一樣從天上啪啦啪啦落下,則誰也沒個說法。一個幾乎無風的晴朗夜晚。對此可有什麼想得起來的?”
我搖頭。
大島把報紙折起:“如此這般,時下這世上接連發生了無法解釋的怪事。當然,或許其中沒有關聯,而僅僅是巧合,可是我總覺得不對頭,有什麼牽動了自己的神經。”
“那也可能是metaphor。”
“可能。但是竹莢魚沙丁魚自天而降,究竟是怎樣一種metaphor呢?”
我們沉默有頃,試圖把長期未能訴諸語言的事情訴諸語言。
“噯,大島,父親幾年前對我有過一個預言。”
“預言?”
“這件事還沒對其他任何人說起過,因為即使如實說了,也恐怕誰都不會相信。”
大島沉默不語。但那沉默給了我以鼓勵。
我說:“與其說是預言,倒不如說近乎詛咒。父親三番五次反反覆覆說給我聽,簡直像用鑿子一字一字鑿進我的腦袋。”
我深深吸進一口氣,再次確認我馬上要出口的話語。當然已無須確認,它就在那裡,無時不在那裡,可是我必須重新測試其重量。
我開口了:“你遲早要用那雙手殺死父親,遲早要同母親交合,他說。”
一旦說出口去,一旦重新訴諸有形的語言,感覺上我心中隨即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在這虛擬的空洞中,我的心臟發出曠遠的、帶有金屬韻味的聲響。大島不動聲色地久久注視著我的臉。
“你遲早要用你的手殺死父親,遲早要同母親交合——你父親這樣說來著?”
我點了幾下頭。
“這同俄狄甫斯王接受的預言完全相同。這你當然知道的吧?”
我點頭。“不僅僅這個,還附帶一個。我有個比我大六歲的姐姐,父親說和這個姐姐遲早也要交合。”
“你父親是當著你的面道出這個預言的?”
“是的。不過那是我還是小學生,不懂交合的意思。懂得是怎麼回事已是幾年後的事了。”
大島不語。
“父親說,我無論怎麼想方設法也無法逃脫這個命運,並說這個預言如定時裝置一般深深嵌入我的遺傳因子,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改變。我殺死父親,同母親同姐姐交合。”
大島仍在沉默。長久的沉默。他似乎在逐一檢驗我的話語,力圖從中找出某種線索。
他說話了:“你的父親何苦向你道出這麼殘忍的預言呢?”
“我不明白。父親再沒解釋什麼。”我搖頭,“或者想報復拋開自己出走的母親和姐姐也未可知,想懲罰她倆也不一定——通過我這個存在。”
“縱令那樣將使你受到損害。”
我點頭:“我之於父親不過類似一個作品罷了,同雕塑是一回事,損壞也好毀掉也好都是他的自由。”
“如果真是那樣,我覺得那是一種相當扭曲的想法。”大島說。
“跟你說大島,在我成長的場所,所有東西都是扭曲的,無論什麼都是嚴重變形的。因此,筆直的東西看上去反倒歪歪扭扭。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明白這一點了,但我還是個孩子,此外別無棲身之所。”
第21章 父親可怕的預言(下)
大島說道:“你父親的作品過去我實際看過幾次。是個有才華的優秀雕塑家。銳意創新,遒勁有力,咄咄逼人,無曲意逢迎之處。他出手的東西是真真正正的傑作。”
“或許是那樣。不過麼,大島,父親把提煉出那樣的東西之後剩下的渣滓和有毒物撒向四周,甩得到處都是。父親玷污和損毀他身邊每一個人。至於那是不是父親的本意,我不清楚。或許他不得不那樣做,或許他天生就是那麼一種人。但不管怎樣,我想父親在這個意義上恐怕都是同特殊的什麼捆綁在一起的。我想說的你明白?”
“我想我明白。”大島說,“那個什麼大約是超越善惡界線的東西,稱為力量之源怕也未嘗不可。”
“而我繼承了其一半遺傳因子。母親所以扔下我出走,未必不是出於這個原因。大概是想把我作為不吉利源泉所生之物、污穢物、殘缺物徹底拋開。”
大島用指尖輕輕按住太陽穴,若有所思。他眯細眼睛注視我:“不過,會不會存在他不是你真正父親的可能性呢,從生物學角度而言?”
我搖頭道:“幾年前在醫院做過檢查。和父親一起去的,採血檢驗遺傳因子。我們百分百毫無疑問是生物學上的父子。我看了檢驗結果報告。”
“滴水不漏。”
“是父親想告訴我的,告訴我是他所生的作品。一如署名。”
大島手指仍按在太陽穴。
“可實際上你父親並未言中。畢竟你沒有殺害父親,那時你在高松,是別的什麼人在東京殺害你父親的。是那樣的吧?”
我默默攤開手,看著。在漆黑的夜晚沾滿不吉利的黑乎乎血污的雙手。
“坦率地說,我沒有多大自信。”
我向大島道出了一切。從圖書館回來的路上幾小時人事不省,在神社樹林中醒來時T恤上黏乎乎地沾滿了誰的血;在神社衛生間把血洗去;此數小時的記憶蕩然無存。由於說來話長,當晚住在櫻花房間部分省略了。大島不時提問,確認細節,裝入腦海,但沒有就此發表意見。
“我壓根兒鬧不清在哪裡沾的血、是誰的血。什麼也記不起來。”我說,“不過,這可不是什麼metaphor,說不定是我用這雙手實際殺死了父親。有這個感覺。不錯,我是沒有回東京,如你所說,我一直在高松,千真萬確。但是,‘責任始自夢中’,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