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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問一點可以麼?”
“啊,問什麼呢?”
“假如你能在這裡打開這入口石,不會轟一聲惹出什麼禍來?就像《阿拉丁與神燈》似的出現莫名其妙的妖精什麼的,或者一蹦一跳地跑出青蛙王子緊緊吻著咱們不放?又或者給火星人吃掉?”
“可能發生什麼,也可能什麼也不發生。中田我也從未打開那樣的東西,說不清楚。不打開是不會清楚的。”
“有危險也不一定?”
“那是,是那樣的。”
“得得!”說著,星野從衣袋裡掏出萬寶路,用打火機點上,“阿爺常說我的糟糕之處就是不好好考慮考慮就跟陌生人打得火熱。肯定從小就這個性格,‘三歲看老’嘛!不過算了,不說這個了。好容易來到四國,好容易弄到石頭,不好什麼也不干就這麼回去。明知有危險也不妨一咬牙打開瞧瞧嘛!發生什麼親眼看個究竟。說不定日後的日後會給孫子講一段有趣的往事。”
“那是。那麼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呢?”
“能把這石頭搬起來?”
“沒問題。”
“比來時重了很多。”
“別看我這樣,阿諾德·施瓦辛格雖說比不上,但力氣大著呢。在自衛隊那陣子,部隊扳腕大賽拿過第三名,況且近來又給你治好了腰。”
星野站起身,雙手抓石,想直接搬起。不料石頭紋絲不動。
“唔,這傢伙的確重了不少。”星野嘆息道,“搬來時沒怎麼費勁的麼。活像被釘子釘在了地上。”
“那是。終究是非比一般的入口石,不可能輕易搬動。輕易搬動就麻煩了。”
“那倒也是。”
這時,幾道長短不齊的白光持續劃裂天空,一連串雷鳴震得天搖地動。星野心想,簡直像誰打開了地獄之門。最後,極近處一個落雷,然後突然變得萬籟俱寂,幾乎令人窒息的高密度靜寂。空氣cháo乎乎沉甸甸的,仿佛隱含著猜疑與陰謀。感覺上好像大大小小無數個耳朵飄浮在周圍空間,密切注視著兩人的動靜。兩人籠罩在白日的黑暗之中,一言不發地僵止不動。俄頃,陣風突然想起似的刮來,大大的雨點再次叩擊玻璃窗,雷聲也重新響起,但已沒了剛才的氣勢。雷雨中心已從市區通過。
星野抬頭環視房間,房間顯得格外陌生,四壁變得更加沒有表情。菸灰缸中剛吸了個頭的萬寶路以原樣成了灰燼。小伙子吞了口唾液,拂去耳畔的沉默。
“喲,中田!”
“什麼呢,星野君?”
“有點像做惡夢似的。”
“那是。即便是做夢,我們做的也是同一個夢,至少。”
“可能。”說著,星野無奈地搔搔耳垂,“可能啊,什麼都可能。肚臍長芝麻,芝麻磨成末,磨末做醬湯。叫人平添膽氣。”
小伙子再次立起搬石頭。他深深吸一口氣,憋住,往雙手運力,隨著一聲低吼搬起石頭。這次石頭動了幾厘米。
“動了一點點。”中田說。
“這回明白沒給釘子釘住。不過動一點點怕是不成吧?”
“那是,必須整個翻過來。”
“像翻燒餅似的?”
“正是。”中田點頭道,“燒餅是中田我的心愛之物。”
“好咧,人說地獄吃燒餅絕處逢生,那就再來一次。看我讓你利利索索翻過身去!”
星野閉目合眼,聚精會神,動員全身所有力氣準備單線突破。在此一舉,他想,勝負在此一舉!破釜沉舟,有進無退!
他雙手抓在合適位置,小心固定手指,調整呼吸,最後深吸一口氣,隨著發自腹底的一聲呼喊,一氣搬起石頭,以四十五度角搬離地面。此乃極限。但他在那一位置總算保持了不動。搬著石頭大大呼氣,但覺全身吱吱嘎嘎作痛,似乎所有筋骨神經都呻吟不止。可是不能半途而廢。他再次深吸口氣,發出一聲吶喊。但聲音已不再傳入自己耳內。也許說了句什麼。他閉起眼睛,從哪裡借來超越極限的力氣——那不是他身上原本有的力氣。大腦處於缺氧狀態,一片雪白。幾根神經如跳開的保險絲接連融解。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清,什麼也想不成。空氣不足。然而他終於把石頭一點點搬高,隨著一聲更大的吶喊將它翻轉過來。一旦越過某一點,石頭便頓時失去重量,而以其自重倒向另一側。“呯嗵”一聲,房間劇烈搖顫,整座建築都似乎隨之搖顫。
星野朝後躺倒,仰臥在榻榻米上,氣喘吁吁。腦袋裡如有一團軟泥在團團旋轉。他想,自己再不可能搬這麼重的東西了(這時他當然無從知曉,後來他明白自己的預測過於樂觀)。
“星野君,”
“嗯?”
“您沒白費力,入口開了!”
“喲,老伯,中田,”
“什麼呢?”
星野仍仰天閉著眼睛,再次大大吸了口氣吐出。“假如不開,我可就沒面子嘍!”
第33章 填埋已然失去的時光(上)
我趕在大島來之前做好圖書館開門準備。給地板吸塵,擦窗玻璃,清洗衛生間,用抹布把每張桌子每把椅子揩一遍。用上光噴霧器噴樓梯扶手,再擦乾淨。樓梯轉角的彩色玻璃拿撣子輕輕撣一遍。再用掃帚掃院子,打開閱覽室空調和書庫抽濕機的開關。做咖啡,削鉛筆。清晨一個人也沒有的圖書館裡總好像有一種令我心動的東西。一切語言和思想都在這裡靜靜憩息。我想儘量保持這個場所的美麗、清潔和安謐。我不時止步注視書庫路排列的無言的書,用手碰一下幾冊書的書脊。十點半,停車場一如往常傳來馬自達賽車的引擎聲,多少有些睡眼惺松的大島趕來了。開館時間前我們簡單交談幾句。
“如果可以的話,我這就想到外面去一下。”開館後我對大島說。
“去哪裡?”
“想去體育館健身房活動活動身體。有一段時間沒正經運動了。”
當然不僅是這個。如果可能,作為我不想同上午來上班的佐伯見面。想多少隔些時間讓心情鎮靜下來,然後再見。
大島看看我的臉,吸口氣後點頭道:“一定多加小心。我不是老母雞,不想囉嗦太多,但以你現在的處境,無論怎么小心都不至於小心過份。”
“放心,注意就是。”
我背起背囊乘上電車,來到高松站,轉乘公共汽車去那座體育館。在更衣室換上運動服,一邊用MD隨身聽“王子”一邊做循環鍛鍊。由於好久沒做了,一開始身體到處叫苦。但我堅持做下去。叫苦和拒絕負荷是身體的正常反應。我必須做的是安撫和制服這樣的反應。我一邊聽《小小紅色巡洋艦》(Little Red Covette),一邊大口吸氣、憋住、呼出,再吸氣、憋住、呼出,如此有條不紊地反覆數次,讓肌肉痛到接近臨界點為止。流汗,T恤濕透變重。幾次去冷飲機那裡補充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