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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緘口打住,從上衣袋取出香菸,在桌面上磕齊,用打火機點燃。
“是沒有死心,他們有他們的自尊。這回在秘密工廠研製。他們把四巨頭的退休人員悄悄拉來成立了課題組,給予巨額研究經費,並下達這樣一道命令:5年內造出不次於四巨頭任何產品的彈子球機:那是1959年的事。公司方面也有效利用了這5年的時間。他們利用其他產品,建立了從溫哥華到WAIKIKI的完整的營銷網。至此一切準備就緒。
“捲土重來的第一台機按計劃在1964年推出的就是‘巨浪’。”
他從皮包取出剪貼夾,打開遞給我。上面有大約從雜誌上剪下於“巨浪”整機圖,有球區圖,有外觀設計圖,甚至指令卡都貼了去。
“這台機的確別具一格,史無前例的妙筆無所不在。僅以連環模式為例,‘巨浪’採用的模式來自其獨有技術。這台機受到了歡迎。”
‘當然,吉爾巴特公司這一千奇百怪的手法在今天是不足為奇了。但在當時絕對令人耳目一新,而且製作得非常精心。首先是結實。四巨頭的使用年限大約為3年,而它是5年。第二是投機性的淡化,而以技巧為主。……那以後,吉爾巴持公司按此思路生產幾種名機。‘東方快車’、‘空中導航’、‘恍惚美洲’……無不受到愛好者的高度評價。‘宇宙飛船’成了他們的最後機型。”
“宇宙飛船’同前四種大異其趣。前四種以追求新奇為能事,而‘宇宙飛船’極其正統而簡便。採用的無一不是四巨頭已經採用的機關。正因如此,反倒成了極具挑戰性的機型。確有這個自信。
他像給學生講課似的娓娓而談。我一邊頻頻點頭,一邊喝咖啡。咖啡喝完了喝水,水喝完了吸菸。
“‘宇宙飛船’的確匪夷所思,乍看並無優勢可言。可是操作起采卻有與眾不同之處。球經相同,球道相同,但就是有什麼與其他機不同。而那個什麼如毒品一般把人吸住不放。至於為什麼卻無由得知。……我所以說‘宇宙飛船’慘道厄運,其中有兩個原因。一是它的超卓不凡沒有為人們所理解,及至人們終於理解了又為時已晚;二是公司倒閉了。製作得太用心了。吉爾巴特公司被多元大型聯合企業兼併了。總部說不需要彈子球部門,如此而已。‘宇宙飛船’一共生產了一干五百餘台。故而如今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名機。美國的‘宇宙飛船”收藏家交易價已達兩千美元,但估計從未成交。”
“為什麼?”
“因為無人脫手。誰也不肯放手。不可思議的機型。”
說罷,他習慣性地朗一限手錶,吸菸。我要了第二杯咖啡。
“日本進口了幾台?”
“調查了,3台。”
“夠少的。”
他點頭:“因為日本沒有吉爾巴特公司產品的經銷渠道。一家進口代理店嘗試性進口了一點,於是有了這3台。想再追加時,吉爾巴特父子公司已不復存在了。”
“這3台的去向可曉得?”
他攪拌幾下咖啡杯里的砂糖,“咯吱咯吱”搔了括耳垂。
“一台進入新宿一家小娛樂廳。前年冬天娛樂廳倒閉,機下落不明。”
“這我知道。”
“另一台進了澀谷一家娛樂廳,去年春天失火燒了。當然,因為買了火災保險,誰也沒受損失,無非一台‘宇宙飛船’從這世上消失罷了。……如此看來,只能說是慘遭厄運。”
“就像馬爾他的鷹。”我說。
他點頭:“可是,最後一台的下落我不清楚。”
我把爵士酒吧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告訴他。“不過現在沒有了,去年夏天處理掉了。”我說。
他不勝憐惜地記在手冊上。
“我感興趣的是新宿那台。”我說,“弄不清去向?”
“可能性有幾種,最一船的可能性是廢棄了。機器的周轉期非常之快。通常3年就折舊。與其花錢修理,還不如更新省錢。當然也有流行間題。所以要廢棄。……第二種可能性是作為二手貨上市交易。型號雖老但仍可利用的那類機往往流入哪裡的餐飲灑吧,在那裡陪伴醉酒者和生手終了此生。第三——此情況非常罕見——也可能由收藏家買去了。不過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廢棄。”
我把沒點火的煙夾在指問,黯然沉思。
“關於最後一種可能性,你能進行調查嗎7”
“試試是可以的,但難度很大。收藏家之間幾乎沒有橫向聯繫,沒有花名冊沒有會刊。……不過試試好了,我本人對‘宇宙飛船’多少有些興致。”
“謝謝。”
他把背沉進深凹的圈椅里,吐了口煙。
“對了,你‘宇宙飛船’最佳戰績?”
“十六萬五千。”我說。
“厲害,”他不動聲色地說,“非比一般。”說著,又搔了下耳。
18
此後一周時間,我是在平穩與靜謐-—平穩與靜謐得近乎奇妙— 當中度過的。雖然彈子球的聲音仍多少在耳畔迴響,但病態呻吟— 那如同落在冬日有陽光地方的蜜蜂的嗡嗡聲的病態呻吟已杳然消失。秋意一天濃似一天,高爾夫球場周圍的雜木林把乾枯的葉片疊向地面。郊外徐緩的丘陵到處焚燒落葉,升起的細煙如魔術繩船筆直地指向天空。這從宿舍窗口看得很清楚。
雙胞胎一點點變得沉默、變得溫柔起來。我們散步、喝咖啡、聽唱片、在毛巾被裡抱在一起睡覺。周日我們花一小時走到植物園,在柞樹林裡吃香菇菠菜三明治。黑尾巴野烏在樹梢上很響亮地叫個不停。
空氣逐漸變涼。我給兩人買了兩件新運動衫,連同我的舊毛衣送給她們。這樣,兩人不再是208和209,而變為橄欖綠圓領羊毛衫和淺駝色對襟羊毛衫。兩人都無怨言。此外又給她們買來襪子和新的輕便運動鞋。我覺得自己像是成了長腳叔叔①[① 長腳叔叔:美國一本小說中喜歡照顧女孩子的主人公]。
10月的雨真是令人叫絕。針一樣細、棉一般軟的雨澆注在開始枯黃的高爾夫球場糙坪上,沒有形成水窪,而由大地慢悠悠吮吸進去。雨過天晴的雜木林蕩漾著cháo濕落葉的氣息,幾道夕輝she進林中,在地面描繪出斑駁的花紋。林間小道上,幾隻鳥兒奔跑一樣穿過。 事務所里的每一天也大同小異。工作高峰已過,我用盒式磁帶一邊聽彼克斯·巴易達貝克、伍迪·哈曼、巴尼·貝利根等人的老爵士樂,吸菸,一邊悠然自得地幹著活兒。每隔一小時喝一次威士忌,吃一次糕點。
唯獨女孩似很匆忙地查看時刻表、預定飛機票和旅館,還補了我兩件毛衣,重釘了輕便西服上的金屬扣。她改變髮型,口紅改塗談粉色,穿一件可以明顯看出胸部隆起的薄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