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王俊民拍了拍他的肩,也覺得很無奈,人真的是各自有命。
沒過多久,內舍提升至上舍的人選也張榜公布了,王俊民果然是被錄取為上捨生,而初虞世的名字卻沒有在榜上出現。王俊民還注意到,張師正的名字就在他的旁邊,可見學官對他們兩人的評價相差無幾。
能搬入上舍,又離自己的計劃進了一步,王俊民自是欣喜。但與好友初虞世分開,倒是把這股喜悅沖淡了幾分。初虞世卻滿不在乎,說家裡又讓他繼續念太學,他學醫的理想又被繼續推遲了下去。
上捨生都有自己獨立一間的舍齋,換了鴉青色勾邊襴衫王俊民少了他人干擾,越發刻苦學習,在上舍這一屆中隱隱有獨占鰲頭之勢。只是他甚少在上舍中交遊來往,聲望到還不如張師正。
王俊民也不以為意,他閒暇時頂多被初虞世交出去喝喝茶,回家看望下父母和弟弟們,甚至連上舍學諭都沒和張師正競爭,完完全全投入在經史典籍之中,幾乎忘我。一晃一年多就過去了,馬上就要到了兩年一屆的上舍評考。
要知道上舍評考的那些判卷夫子,都是朝中重臣,只要在評考的試卷上發揮出色,給他們留下印象,那麼當他參加即將到來的科舉考試時,會有莫大的幫助。太學中人心中都有著默契,事實上每次在科舉前舉行的太學上舍評考,就相當於小科舉,能取得名次者,只要不發揮市場,在科舉之中定能榜上有名。
王俊民越發努力起來,每晚都在學齋中苦學到最後。
這一晚,他剛作完一篇文,揉了揉乾澀的雙目,習慣性地用酸痛的右手摩挲著要見的玉翁仲。
這已經是他的下意識動作,自玉翁仲買來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有離開過他半步,每當手指碰觸著那潤澤光滑的玉質肌理,都會讓他煩躁疲憊的心情立刻安定平和下來。就像無論他學到多晚,總會有一個人在陪著他一樣。
王俊民閉上了雙目,用手指尖描繪著玉翁仲的刻痕,這麼好的一件玉飾,居然會被人誣陷為會給主人帶來厄運?事實上他自從佩戴起玉翁仲後,順利考入上舍,父親的官職不能說高升,但也足夠一家人花銷了,可以算得上人生一帆風順。
想著想著,幾天都未好好休息的王俊民就這樣睡了過去,直到右臂突然傳來一股鑽心的疼痛。
“啊!咳咳!”王俊民從夢中驚醒,卻驚愕地發現他居然身處火海之中,剛剛讓他醒過來的那種痛楚,正是火舌舔到他右臂袖袍而引起的。他急忙四處拍打著,倒在地上打滾壓滅了身上的火,右臂疼痛和仿佛置身與地獄熔岩的溫度,讓他清醒得認識到這並不是在做夢。他想高聲呼叫,一張口就被濃煙嗆得直咳嗽,很快就有了窒息的感覺。
怎麼會這樣?他只是睡了一小覺,怎麼醒過來就要被活活燒死了?
該不會他還是在做夢吧?
意識逐漸地遠離,昏昏沉沉間王俊民隱約感覺到有個人正拼命地扯著他往屋外逃但那人的力氣也委實太小了,當真是在如蝸牛般挪動。
會是誰?難道是學齋之中的同窗?但他記得就只有他在學齋熬夜苦讀。
王俊民手腳酸軟,沒有一絲力氣,覺得自己就是個累贅。他張口想讓那人不用管他先走,可沒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哎呀,康侯你要看開一點,太學的主簿大人都不追究你的責任了,你好好養傷。”初虞世心有餘悸地看著躺在床上靜養的王俊民,那麼大的火災,自家好友只是傷了右臂,可真是死裡逃生。
不過看他如死寂般的表情,初虞世嘆氣安慰道:“你右臂燒傷,雖未傷到筋骨,但上舍評考和下個月的科舉也都參加不了了。別在意,你還年輕,兩年後還有機會嘛!”
“都是我的錯。”王俊民閉了閉眼,他的喉嚨因為吸入了大量濃煙而聲音嘶啞。他倒是不甚在意缺席考試,一個人若是從生死邊緣掙扎了一回,對其他事情自然就會看淡了許多。雖然剛剛來看望他的主簿大人風趣地說他們終於可以藉此機會重建舍齋了,但差點釀成大禍的王俊民依舊懊悔不已,他下意識地握住了放在枕邊的玉翁仲。
了解他的初虞世眼珠子一轉,嚴肅的沉聲道:“其實康侯,這事我總覺得有古怪。學齋當時只有你一人,若是你書桌上的那盞油燈所引起的火災,那麼你又怎麼可能只傷到右臂?早就變成焦炭了。”
“只有我一人?”王俊民一怔,連忙追問道:“我記得是有人救我出去的,那人怎麼樣了?”
“啊?你說張師正啊?他沒什麼事,據說他衝進去時是在學齋門口發現你的,只是燎了些發梢袍角罷了。”初虞世的言語間滿是懷疑,“康侯,不怪我多想,上等上捨生就只有一個名額,只有你有才具和張師正競爭。會不會是他下手暗害你?讓你受傷不能參加評考,最少也能讓你受驚擾亂你心神。後來又見火勢嚴重,才衝進去救你的?否則他怎麼就那麼巧大半夜的還在?”
門口?不是桌子旁邊?王俊民愣了愣,才遲一步發現好友正興致勃勃地進行陰謀論,不禁輕斥道:“和甫,你別胡說。這次多虧了張兄,我傷好後也要去拜謝於他。”
初虞世訕訕地笑了笑,視線落在了王俊民左手之上,驚道:“我知道了,定是這枚玉翁仲,你才這麼倒霉的!快點扔了它吧!”
王俊民的左手一震,隨即不自然的笑了笑道:“瞎說什麼呢?我累了,你也快些去溫書吧,內舍考試就在這幾天了。”
打發了初虞世離開,王俊民卻並未休息,而是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翁仲。
也許是在火海中他在地上打滾的遠隔,也許是因為靠近了火焰承受不了高溫,玉翁仲上的裂痕更多了。那些像極了鮮血般的沁色,更讓玉翁仲看上去狼狽不堪。
他是真的很喜歡這枚玉翁仲,甚至連上面原本的裂紋有多少條,哪裡有,閉著眼睛都能記得起來。指尖在傷痕累累的玉翁仲上划過,王俊民還是把它重新拴回了腰帶上。
這一年的上舍評考,張師正得到上等評價。
王俊民一直想去當面感謝張師正的救命之恩,但又怕影響到他溫書,所以一直等到科考結束之後,才提著謝禮到了他的舍齋登門拜訪。
其實張師正的舍齋,就在他的斜對面,但王俊民卻是頭一次敲門。
張師正開門的時候,王俊民就看到了他正在收拾東西,並不是回家暫住的架勢,而是把書架上的書籍都一摞摞的放進箱子裡。
“你這是……要搬走了?”王俊民下意識地問道,隨即回憶了一下張師正的字,揚起了笑容道,“恭喜不疑兄,此次定能金榜高中啊!”這樣仔細地收拾東西,不是考砸了以後不再念年太學了,就是考太好了以後不用念了。王俊民雖然不善言辭,但自然也不會認為張師正考得很差。
開玩笑,上等的上捨生,又怎麼會考得很差?一想到自己連去參加考試都做不到,王俊民就不由得黯下了神色,但還是強打起精神,誠懇道謝:“當日多虧不疑兄相救,前幾日怕太過叨擾,所以今日才來致謝。”說罷就把謝禮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