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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岡還以為自己藏著的心思被人看穿,瞬間就僵硬在原地,還好他馬上就反應了過來,借著低頭看長命鎖的姿勢,掩飾了眼中的失態。
戚少將軍身負重職,剛剛打完一場剿倭戰,需要做的事情狂多,自然不能站在這裡陪陸子岡閒聊。但經過他確認了陸子岡的身份,至少能擺脫被監視的待遇了,還專門給他和醫生整理了一間營帳休憩。
陸子岡給醫生領了飯食,兩人在傷兵營中糙糙吃了一頓之後,稍微休息了一會兒,醫生就又被叫起來查看傷兵的情況。好在他也不用每個傷兵都照顧,只是需要救治一些隨軍醫官束手無策的重傷兵。陸子岡也沒有再攔阻他,甚至還伸手幫忙,畢竟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路,看過醫務劇的陸子岡總比其他古代人適合當助手。
“怎麼想通了?”醫生嘿嘿直笑,顯然很高興陸子岡能回心轉意,不過也還是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雖然我們是在歷史之中,但命運是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我們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裡,萬一歷史上這些人就是命不該絕呢?”
“沒有人說不能改變什麼,對於我來說,我回到的是過去,但現在遇到的人都是活著的。也許這就是上天的安排。”
陸子岡繫著繃帶的手一緊,見他手下的傷兵無力地悶哼了一聲抗議,醫生便連忙接過手去重新幫他綁繃帶。陸子岡站在一旁,苦澀地抹了把臉。
並不是上天的安排,而是他想要來到這個時代,只是……時間上還是差了那麼些許……
“對了,為什麼這回沒有看到老闆啊?”醫生忽然想起了他們穿越的重點,“老闆一般都是在城市裡開古董店的啊……所以我們以前穿越才那麼安全,這回也太危險了。”
“……也許是羅盤出現了問題。”陸子岡回答得有些沒底氣。
醫生很輕易地就相信了,再次專注於救治傷員中。雖然他是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但也無法做到百分百地從死神手中搶人,再加上古代的急救設施簡陋,還是有一部分重傷兵遺憾地逝去。醫生也並不太難過,只是感到些許遺憾,畢竟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外科醫生是見慣了人的生死的,但並不是因為見得多了而感到麻木,反而會因為知道每個生命背後所牽掛的親人家屬們,才會全力以赴。
陸子岡再也沒多說一句話,因為他本身就沒有立場阻止,若不是他對羅盤動了手腳,他們壓根就不會遭遇到這樣的情況。
重傷兵安置好了之後,還有一些其他傷兵來陸續排隊給醫生查看,一切都看起來是那麼的正常,直到醫生再抬起頭時,才發現坐在他面前的居然是那個黑衣戎裝女子,一想到那個大名鼎鼎的戚少將軍在她面前都唯唯諾諾,醫生就忍不住畏縮,小心翼翼地問道:“夫人,您也受傷了?”
他們現在身處傷兵營,王瑛卻一點都不在意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遞了過去:“幫我把把脈。”
醫生看著遞到他面前的那隻修長優美的手,很想跟她解釋中醫和西醫的區別,他雖然學過些許中醫藥學,但完全不會把脈好不好?
王瑛也沒催促,因為她的夫君是在山東本地服役,親眷也是可以隨軍的。但她平時並不住在軍營,而是住在附近的城鎮中,若不是昨日她夫君來了那麼一出“請夫人閱兵”,她壓根不會留在這裡。但昨晚倭寇進犯得蹊蹺,她也不能現在就冒著危險離開,索性就住下了。
醫生端詳著王瑛的臉色,忽然福至心靈,開口問了幾句對方的身體狀況,沉吟了半晌,才不確定地說道:“夫人這種情況,很像是喜脈啊。可惜我學的是外科技術,對把脈實在是不在行。”
一旁的隨軍醫官立刻請纓,雖然他醫術不高,但分辨是不是喜脈還是會的。一時傷兵營內人人緊張,戚少將軍和少夫人伉儷情深,但一直沒有子息也是大家都看在眼裡的。只見那名留著山羊鬍子的隨軍醫官診了又診,終於面露微笑地宣布道少夫人是有了喜脈,已有兩月有餘。
就算王瑛再性格堅毅不似一般女子,此時也忍不住霞飛雙頰,低頭抿唇而笑。
當即就有人呼喝著要去給戚少將軍報喜,可那幾人還未跑出傷兵營,急促的號角就又在軍營上空響起來。
王瑛聽著不同尋常的號角臉色一變,還未說話時,就聽到有人衝進營帳,疾聲享報導:“少夫人!倭寇於牟平縣、蓬萊縣、文登縣三處登岸!少將軍和同知大人已經分別帶兵迎擊,請少夫人回登州城暫
避!”
“不用憑空浪費兵力。”王瑛淡然道,“我就在此,元敬還能如此無用,連老巢都被那幫倭寇端了不成?”
傷兵營內眾人轟然應允,許多自認為輕傷的士兵,只要是能爬起來的都重新站了起來,穿戴好盔甲,準備隨時上戰場,士氣昂揚。
這是一場硬戰,不遠處不斷有烽火沖天而起。
倭寇登陸是有規律的,他們多來於海上,船在海上行駛必須依靠風力。一定的季節就刮一定的風,倭寇什麼時候在沿海登陸,大致會在哪裡登陸,基本上戚家軍都已經摸得很透徹了。
北風多時南侵廣東,東風多時,西擾福建,東北風或者正東風多時,分犯浙江和江蘇,只有當東南風多時,才直撲山東的登州和萊州。現在分明已經是重陽節之後,早就已經不再刮東南風,可倭寇卻連連登岸,可見這次侵擾不同導常。
醫生再也沒有了休息的時間,傷兵源源不斷地從前線運送過來,有些人甚至等不及救治,在送過來的路上就已經死去,醫生從未經受過如此艱難的搶救過程,到後來整個人都已經麻木。
陸子岡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是怕羅盤指針恢復的時候他們不在一起。他並沒有醫生那麼忙,所以有閒暇地注意到,醫生其實搶救回來的傷員,大部分都因為再上戰場或者傷口感染惡化的原因,一個接一個地踏上了黃泉路。
所以說,命運終歸是命運,就算他們已經做出了微小的改變,但依舊會被歷史無情地修正過來嗎?
陸子岡無法不讓自己多想,但還是想到了某件讓他膽寒的事情。
所以當他踏入中軍大帳時,絲毫沒有意外地看到那已經穿戴起盔甲的王瑛,正坐在椅子上鄭重其事地擦拭著手中的戰矛。
“《吳越春秋·勾踐伐吳外傳》有雲,越王乃被唐夷之甲,帶步光之劍,杖屈盧之矛,出死士以三百人為陣關下。”陸子岡緩緩說道,“屈盧之勁矛,干將之雄戟。屈盧乃是古代善造弓矛的良匠,能與干將並稱,可見其名望。少夫人手中這支屈盧矛乃是令夫君當年在啞舍所買,我當時還在好奇,何樣女子才會喜歡此物。”
王瑛並未說話,而是在擦拭好鋒利的戰矛之後,幾近肅穆地開始整理戰矛上繫著的紅纓。
戰矛上所系的纓其實也是實戰的需要,並不是裝飾用的。因為當矛刺進或是抽出敵人的肉體時,都會有鮮血噴濺而出。為了防止在戰鬥中被血污濺得滿身,導致槍桿濕滑,所以纓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而且纓的長短多少也是需要調整的。而纓是紅色的,也是因為被血浸染了太多次,不管是什麼顏色最終也都會變成暗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