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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刻,老闆的眼中,有些他看不出來的複雜意味,直到他多年以後回想起來這一幕,都參悟不透。

    雖然被冷酷地告知這一大箱菩提子不能被帶走,魏長旭也並不放棄,他執意找到了院長,得到了允許之後,便和蘇堯開始了一項任務。他們倆用紙疊了方包,在裡面放上一顆菩提子,在每封一箱文物的時候,都往裡面虔誠地放上這個紙包,祈禱這些菩提子可以保佑這些古董不會遭受意外。他們還抽空把菩提子串成手釧,給每個工作人員都發了一串,祈禱可以保佑他們一路平安。

    魏長旭自己戴了一串棕色的太陽菩提,蘇堯是一串白色的雪禪菩提,老闆則戴了一串金鐘菩提。

    然後,在1933年2月6日,故宮第一批文物古董開始正式裝車起運。

    儘管在最開始,魏長旭就知道這一路並不好走,但他也沒能想到,居然會一路坎坷至此。

    他們險些連北京城都沒出去,裝載古董的車輛一出故宮大門,就被一直守在門口的學生們包圍了。好不容易一路艱難地挪移到了火車站,氣氛也就越來越失控。有激進的學生甚至直接躺在鐵軌上,用臥軌來阻止國寶離京,館長好說歹說發表了一陣演講才把他們勸走。又因為之前報紙上把國寶南下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火車途經徐州之時,居然還有匪眾出沒想要搶劫國寶,結果這些亡命之徒真槍實彈地和當地軍隊打了一仗,發覺沒有油水可以沾,才不甘心地離去。  

    裝載文物的兩列火車一直到第四天,才好不容易到達了南京下關,之後又有命令下來說古董要轉運洛陽和西安。一起隨著火車南下的其他古董店主,都紛紛帶著自己的東西離去。魏長旭知道老闆估計也會如此,但他卻一點都不想走。

    他還沒看到這些國寶安定下來。又怎麼肯輕易離開?

    雖然他一個字都沒說,但老闆還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只把他和蘇堯留了下來。

    “老闆怎麼自己走了?”蘇堯拽著魏長旭的衣服,特別的不高興,小嘴撅得都能掛醬油瓶了。

    “乖,老闆他去處置啞舍的古董,他會回來的。”魏長旭卻很高興,他還可以留下來。他細心地把蘇堯脖頸上的白玉長命鎖放進他的衣襟里,財不外露,尤其是在這樣混亂的年代。

    魏長旭被這個數字狠狠地震撼了一下,這還是大家挑揀過的,無一不是極其珍貴的寶貝。

    但他現在完全沒有辦法看到那些琳琅滿目的珍品,在偌大的倉庫中,堆滿的是整整齊齊的木箱,空氣中盈滿的是令人難受的灰塵和棉花味道,但魏長旭心中不禁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哀。

    到底一個民族,是要破落到何種地步,才會被迫做這樣聲勢浩大的文化遷徙?  

    而到底要到什麼時候,這些珍品才能免於被蒙塵,重新擦拭一新地擺在展館中供人觀賞膜拜?

    他……還能有看到那個景象的一天嗎……他能保證這些珍品都一個不漏地繼續存在於世間麼……

    “旭哥?”蘇堯敏感地察覺到魏長旭低落的心情,不安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已經換成粗布麻衫的蘇堯,雖然還是白白淨淨,但由於這些時日的顛沛流離,已經瘦了許多,本來圓潤的鵝蛋臉已經瘦成了尖下巴。

    “不怕,我們會贏的。”魏長旭把蘇堯摟在懷裡,喃喃自語地說道。

    像是在說服對方,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但現實永遠比人想像的還要殘酷。

    有人開始別有用心地散布謠言,說院長易培基先生監守自盜,從北京城運出這些古董是要賣給外國人的。三人市虎。曾參殺人。還真有人信以為人。事情也就傳得越發有鼻子有眼,連南京政府郁發了傳票,要法院擇日開庭審理。期間辛酸自不用提,有好幾人被連累下了大獄,無處伸冤,很久以後才被釋放。

   

    老闆在幾個月後到上海尋到了他們,就在沒有提出出離開,而是留下來參與了文物保管工作。

    時間一晃就是三年,南京政府終於把朝天宮庫房整理了出來,故宮的文物古董也從上海回到了南京。魏長旭此時已經是少年人了,瘦長的身材還在不停地拔高,蘇堯也已經快要滿十歲,越發的靦腆內向。他們和文物古董一起順利到達南京後,陸續又做了一年整理工作,當所有人都以為可以安定下來,已經十四歲的魏長旭甚至動了念頭想要離開參軍了,可1937年卻並不平靜。

    民國二十六年。也就是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北平淪陷。

    隨後的8月13日,上海爆發八一三事變,上海淪陷。

    戰火已經燒到了南京附近,有時候仰頭看天,都能看得到天邊那抹像是隨時都能壓下來的厚重烏雲,壓抑的讓人無法喘息。

    傷害八一三事變的第二天,故宮博物館院就做出決定,繼續遷移文物,第一批14日早上就迅速轉往長沙。老闆當時就想讓魏長旭和蘇堯跟著第一批的文物離開南京,但魏長旭知道老闆定是不肯最先走的,強硬地陪他留了下來。文物陸續轉移,但大體上一共分了三路,南路前往漢口轉運長沙最終到安順,中路去往宜昌轉運重慶最終到達樂山,北路是經徐州、鄭州到達西安。魏長旭他們最終選擇了坐火車北上,據說最後中路的那批九千多箱文物,一直在南京滯留到12月8日,才終於搭上了黃浦號輪船,離開了南京。  

    而五天後,南京淪陷,日軍做下了舉世皆驚的南京大屠殺慘案。

    究竟還要在黑暗中呆多久,才能迎來黎明呢?

    魏長旭和蘇堯擠在卡車貨廂的fèng隙間,隨著車廂的晃動而身體無意識地顛簸著。現在已經是1939年的春天,他們一路歷經千辛萬苦,兩年前裝載文物的火車從南京開出之後,才到徐州就遭到了日本空軍的轟炸襲擊,幸好火車停靠在了廢棄的軌道上,才逃過一劫。過鄭州的時候也經歷了轟炸,幸好也是有驚無險,沒有一點損傷。過了鄭州之後又轉往西安,後來又轉去了寶雞,又因為日軍轟炸得厲害,又被迫轉移。結果從寶雞到漢中僅僅一百多公里的秦嶺路程,他們走了快三個月。在翻越秦嶺的途中,他們遇到過土匪和野狼,幾經歷險,魏長旭覺得就算是當兵也不過如此了。

    據說其他兩路的文物古董也並不是風平浪靜,水路去往重慶的那一路,在三峽時差點翻船入江。幸虧在最後時刻有經驗的船夫力挽狂瀾。轉往長沙的那一路也是困難重重,險些遭受日軍轟炸,最終都決定把文物轉往峨眉樂山一帶。

    魏長旭他們也是朝入蜀的方向去的,只是他們是從陸路入川。

    李白曾有詩曰:“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魏長旭本來以為翻越秦嶺的山路就已經夠艱險的了,結果到了入川的棧道,他才知道什麼叫做蜀道難。

    所謂蜀道實際上就是棧道,是在懸崖峭壁間開鑿一個個孔洞,在孔洞內插上石樁或木樁,上面再橫鋪木板或石板。這種狄窄的棧道承重有限,一輛車最多也只能載三四個箱子,還必須有人在前面領著卡車走,在峭壁上轉彎時還要鳴笛示意,車隊前進得出奇的緩慢。一段才二里的棧道,一個往返就要走上兩三日,魏長旭問了一下帶路的鄉親,他們若是要這樣的速度走到峨眉,估計至少也要走六七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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