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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啞舍·蘅蕪香
窗外漫天飛雪,古樸的丹房內卻溫暖如春。
老闆坐在一座半人高的丹爐前,聚精會神地盯著丹爐下的火。他靠得極近,火光映照著他的臉頰,若是換了旁人早就熱得受不了了,但他的臉上卻一滴汗一都沒有流下。
一隻白皙的手從他的背後探了出來,攬著他的脖頸往後拽了拽。一個略帶憂心的聲音傳來道:“不要靠得太近,萬一燒傷了如何是好?”
老闆眨了眨眼睛,拍了拍那隻攀在他肩上的手安慰道:“無妨,又不會感覺到痛。”
“就是因為你感覺不到痛才有問題。”一張戴著半截銀質面具的臉從陰影中顯露出來,雖然只有半張臉露在外面,但依舊可以看得出來對方那直挺的鼻樑、兩片薄厚適中的唇和線條優美的下頜。
對方的聲音也悅耳動聽:“為什麼人會感覺到痛呢?就是因為感受到痛,才會保護好自己,下次不會再做傷害到自己的事情。例如被刀劍傷害到,下次再遇到刀劍及體的時候,就會提前躲開。曾經被火灼痛過,就會在用火的時候離得遠一些。你這樣都感覺不到疼痛,等被火燒焦了你手指頭的時候就晚了。”
老闆無奈地用手按了按兩眼之間的睛明穴,隨著扶蘇拋掉了給大秦復辟的包袱,越來越適應這個社會,他的性格也越來越開朗了起來。然後隨之而來的就是越來越會教育人了,而且也越來越話嘮了。
一年前離開啞舍的時候,他確實是想把自己的身體換給扶蘇,但後者又怎麼可能同意。最後商量了一下,扶蘇便把身體還給了醫生,魂魄依附在水蒼玉之上,由他帶著去尋找合適的身體。當然,這種過程中,有七成的機率是魂飛魄散。
也許真的是機緣,沒過多久就讓他找到了一個死於交通意外的年輕男子,可惜臉部被燒傷了一部分,並不算得完美無缺。不過扶蘇也並不是拘泥於皮相之人,平日裡只是戴著半截面具,生怕嚇到其他人。
只是扶蘇成功地借屍還魂之後,因為這具身體並不像附身醫生那樣合適,還時不時會有靈魂和身體的排異反應,所以這大半年來,老闆一直在給扶蘇煉製丹藥,期待可以順利地解決這個問題。
“如果……是師父還在就好了。”被強迫著往後移動了半米,老闆看著煙火繚繞的丹爐,不禁喃喃自語。他自幼和師父學的並不是煉丹,更多的是諸子百家,若是師父在這裡,說不定還能煉出長生不老藥來……老闆想到這裡自嘲地一笑,就算是師父仍在,估計也煉不出來了。如今天地之間靈氣稀薄,那些遠古時代的靈糙靈藥早已絕跡,又上哪裡去湊齊丹方上的那些藥材?他走遍了名山大川,也就找到了幾種勉強可以入藥的,還失敗了好幾爐。
“無妨,這一爐若是再失敗的話,你就陪我去各地走走,我這個身體至少還能撐個三五年的,我已經很滿足了。”扶蘇盤膝坐在老闆身旁,伸手撫平了他眉間蹙起的褶皺,語氣溫和。
這樣平靜祥和的生活,是以前他完全不能想像的,他故意語氣輕鬆地說道:“之前為了不讓那臭小子的工作丟掉,我忙活了一年,實在是太累人了。這具身體的家世好像不錯,而且也不用工作,你可以出國吧?陪我去世界各地轉轉吧。”
“況且我看那歷史書記載的,後來明朝清朝實在是太不像話,那姓朱的居然讓外族入主了中原,而那滿族更是離譜,最後居然還被那彈丸之地的蠻族入侵。許多寶貝都被搶走了,我們去世界各地的時候,也要想辦法把它們都弄回來。”
老闆這回倒是沒有嫌棄扶蘇的話嘮,他看著丹爐下面跳躍的火光,一時間默然無語。
扶蘇也沒有再言語,他攏起雙手,靜靜地陪在老闆身邊。他只是從歷史書中看到了那些片段,而他身邊的這個人卻實實在在地經歷過那些動盪的年代,扶蘇簡直不敢去細想,這人究竟是怎麼熬過這兩千多年的。
丹房內一直寂靜無聲,直到丹爐內發出一聲爆響,老闆才跳了起來,不顧爐蓋火燙地掀開來,面帶失望地看著丹爐內的一片焦黑。
扶蘇卻並不意外,他拉著老闆的手浸到了一旁的水缸中,讓冰涼的水緩解下後者通紅的手指,口中勸慰道:“別這樣,畢之,天命如此,莫要強求。”
老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在水缸中浸了片刻,又被扶蘇拉出來細細地擦乾,塗上了一層厚厚的獾子油。他的指尖沒有痛苦的感覺,卻依舊覺得心裡有把刀在來回拉鋸,痛得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若是一年前,他也許不會如此感受,但和扶蘇重新朝夕相處了一年,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那些回憶又重新找了回來。他是他的君,他理應一直站在他的身後,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更何況,他只是想要活下去,就算是擁有正常人的性命也無妨,畢竟他的扶蘇殿下,是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月逝去的。
“我要回去一趟。”老闆淡淡地說道。快一年了,當時走得急,怕扶蘇靈魂消散,也不知道醫生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所以他就這樣消失了什麼話都沒留,也該回去打聲招呼了。
“回啞舍嗎?好,我陪你。”
扶蘇暗自鬆了口氣,他就怕畢之又鑽牛角尖了,這人的性子看起來極為軟綿,但實際上倔得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摸了摸臉上的面具,勾起唇角笑道:“你說我們先去哪個國家玩好呢?喏,要不先就近去趟韓國吧,我去植個皮再整個容,省得戴著個面具會嚇壞小朋友。”
老闆的嘴角了兩下,扶蘇在醫院呆過一年,知道整容手術也不稀奇,但他委實沒想到這大秦皇太子殿下居然如此看得開。
他瞥了眼扶蘇那有些及肩的長髮,取笑道:“你不是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嗎?還想著整容?你先把頭髮剪剪再說吧。”
扶蘇摸著面具的手僵了僵,隨即落到老闆整齊利落的短髮上,好奇道:“畢之,你是什麼時候剪的頭髮呢?民國時期?”
“有機會再說給你聽,我們收拾收拾回去吧。”老闆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我要回啞舍拿一個東西。”
“嗯?什麼東西?”
“一小羅盤。”
“……我們出國也用不著羅盤定位吧?現在手機的GPRS導航很好用。”
“那是GPS導航,殿下。”
醫生從醫院的大樓里走出,頭頂上冬日難得的明艷陽光讓已經習慣了室內光線的他不舒服地眯了一下眼睛。他停下腳步,摘下眼鏡按了按鼻樑上的睛明穴。他已經轉為正式的醫生,剛協助主任做了一場連續十五個小時的大手術,胡亂吃了點東西,在休息室小憩了一會兒,便掙扎著爬了起來。
因為今天是約定好的時間。
醫生重新戴上眼鏡,拿出手機再次確認了一下自己今天確實輪休,便大步朝啞舍走去。
這次羅盤會不會順利回到一年前呢?他真的想知道老闆被扶蘇拐帶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一丁點消息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