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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遠覺得自己當真是誤上賊船,他這個年紀應該是每天無憂無慮地背著書包上學校!而不是跟著這精神有毛病的師父四處流浪啊喂!

    年輕的道人無辜地眨了兩下眼睛,用一種很無奈的語氣喟然道:“沒辦法啊小湯圓,誰讓最近幾十年,到哪裡做什麼事都需要一個什麼叫身份證的東西,無證寸步難行啊!你以為我想在山中隱居嗎?什麼都吃不到……”最後抱怨的話語在小徒弟怒其不爭地目光下慢慢變低,化為口水吞咽下肚。

    “你不是早八百年就辟穀了嗎!還惦記什麼吃啊!”湯遠憤怒地咆哮著。

    小湯遠的咆哮聲讓剛剛邁出啞舍店鋪的胡亥下意識地朝這邊看了一眼,但隨後也沒太在意地打起黑傘離開。

    只是剛走了兩步,他忽然想起來那個被小孩子拽著領子一臉無奈的年輕人,好像有些面熟。

    胡亥回過頭去,原本那個有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影的牆角已經空無一人,連地上的硬幣也被拿走了,消失得一乾二淨。

    公元前210年 秦始皇三十七年

    已經及冠的胡亥獨坐在車駕之中,他的面前有個沒有打開的錦盒,在錦盒之內放著的,就是那個司南杓。  

    自從孫朔死後,胡亥換了好幾任的內侍,每一任都被他喚作孫朔,可惜再沒有一個人能像最開始的那個孫朔一樣,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這個司南杓當初是讓孫朔收了起來的,但在這回隨父皇出巡前,他現在的內侍清理私庫的時候發現了,他也就隨手帶了出來。

    只是帶了出來,他還一次都沒有打開過。

    因為他逐漸已經認識到,自己和皇兄的差距有多麼大。即使父皇駕崩,也肯定是皇兄繼承帝位,雖然後者現在被趕到邊疆上郡去修長城了,但朝野上下的大臣們都不是瞎子,除了沒有正式頒布詔書冊立大皇兄為太子,扶蘇一直都是作為繼承人來培養的。

    胡亥越來越了解自家父皇了,年幼時期的仰慕欽佩,逐漸也轉化成了不屑、輕蔑。雖然表面上他什麼都沒表現出來,但他知道父皇已經慢慢地老去。不立皇兄為太子,那是父皇他依舊覺得自己可以求得長生不老藥,掌控著大秦江山千萬年。發配皇兄去邊疆修長城,說得好聽是讓皇兄去軍中歷練。事實上還不是怕他自己出巡的時候,皇兄在咸陽收攏人心提前登基?

    父皇他在怕死,怕被兒子奪權。

    一個人要是有所畏懼,那麼他就不是神,也不是不可碰觸的存在了。

    胡亥的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他並不是不想坐上那個位置,也不是不想把那塊象徵著皇權的和氏璧握在手中,但他也不得不承認,皇兄比他更適合。  

    這些年來,他暗地裡不斷地刺探比試,本來就不太強烈的自信心更是被打擊得體無完膚,想要登上那個寶座已經成為了他畢生的執念,但他也知道這單純是想贏過皇兄罷了。

    不一會兒,車隊停了下來,他起身去父皇的車駕前請安,卻被內侍恭敬地駁回了。帶著疑惑,胡亥重新回到自己的車廂中,鎖緊了兩道俊眉。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已經是兩天沒有看到過父皇露面了,而且據說父皇就在他前面的那個轀涼車中,由親信內侍做陪乘,每走到休憩的地方,就獻上飯食,隨行的百官像平常一樣在車外向皇上奏事,轀涼車中照常降詔批簽。

    他曾經看過字跡,確實是父皇的親筆,但這一連兩日都沒有見到過父皇,而且連聲音都未聽到過,這讓胡亥有些憂心。畢竟在這之前,父皇一直都病著。

    是啊,父皇再強大,也是一個普通的人,會生病,會衰老,會死去……

    胡亥摩挲著錦盒的邊緣,下意識地打開來,而其中司南杓的指向,卻讓他大吃一驚。

    那是西北的方向。

    他們這一列車隊,都是由東向西的方向平直行進的,就算父皇又故布疑陣,那也應該不會脫離車隊的範疇才對。  

    應該是這司南杓很久不用,壞了吧?胡亥不信邪地反覆撥動了幾次,每次司南杓停下來的時候,都指向西北。

    上郡!皇兄被發配的上郡不就是西北方向?

    胡亥的胸中一片冰涼,皇兄已經隱隱成為帝君,那麼父皇呢?

    一連兩日都沒有聲息,難道……已經駕鶴歸西?

    這個想法剛剛浮現在腦海,胡亥就覺得腦袋嗡地一聲,猛然間甚至連眼前的景象都看不見了。他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到來,卻完全沒料到居然這麼快。

    他甚至連走下馬車,去父皇御攆中求證的力氣都沒有,癱坐在那裡,大口大口起喘著氣。

    那是他的父皇,雖然他心中隱隱地有著怨氣,但那是從小一直寵著他的父皇,一直庇護著他長大……

    渾渾噩噩間,他身下的馬車又開始顛簸地前進起來,也許過了很久,也許過了不長時間,胡亥一直抱著錦盒目光渙散地發著呆,直到一個毫無起伏的平板聲音響起。

    “看來,你這是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胡亥的雙瞳慢慢對上了焦距,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趙高上了他的車駕。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車廂中也被點燃了燈火。趙高依舊穿著一襲五彩魚鱗絹深衣,頭上戴著青絲系緄雙尾豎武冠,即便這些年已經成了父皇身邊的大紅人,也完全沒有露出半點頤指氣使囂張跋啟,反而越發地面無表情,令旁人一見就噤若寒蟬。  

    這時,胡亥才意識到趙高剛剛在跟他說什麼,頓時冷汗就下來了。他張了張唇,卻發覺喉嚨乾渴得發癢,居然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趙高也不以為意,繼續操著他那標誌性的平板聲音,平鋪直敘地淡淡說道:“皇上在十日前病重,曾經寫過一封手書給大公子,但這封手書一直在吾手中,並未發出。”

    胡亥打了個寒戰,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卻完全不懷疑他說的是假話。因為趙高現今是中東府令兼掌印璽事務,所有文書都要經過他的手蓋印璽,做一些手腳是完全可以的。

    趙高的面容在跳動的燈火映照下,顯得晦暗不明,他看著胡亥片刻,徐徐道:“皇上屬意大公子繼位。”

    胡亥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很早就看清楚了,不是嗎?他心中雖然悵然若失,但卻不可否認地鬆了口氣。大亂之後,最適合休養生息,大秦在崇尚儒家學說的皇兄治理下,一定會更加國泰民安。

    趙高低下頭把玩著自己保養得完美的雙手,不咸不淡地續道:“現無人得知此事,天下大權盡在吾手中,吾想讓哪個公子當皇帝,哪個公子就可以當。制人與受制於人,怎可同日而語?”  

    胡亥嚇了一大跳,連手中的錦盒都沒能拿穩,跌到了他的膝蓋上。司南杓從錦盒中彈了出來,在竹蓆上翻滾了幾圈,正好滾到了趙高的身邊。

    腦海中剛剛形成的大秦未來立刻碎為齏粉,胡亥極為聰明,自然知道趙高的言下之意,隨父皇巡遊的公子,就只有他一個。

    沒有人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保持理智,胡亥也不例外。

    他已經無法克制地開始想像若是他登墓……但他完全想像不出來,皇兄匍匐在他身前自稱臣的畫面,這完全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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