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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抿了抿唇,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喃喃道:“廢兄長而自立,是不仁;不遵父皇詔命,是不孝;己身才識淺薄,勉強登基,是不能。天下人皆非昏庸之輩,豈能不知其中另有內情?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向列祖列宗交代?”
趙高妖冶的雙目精光閃閃,神態從容自信道:“亥兒,汝會如吾所願。”
“夫子就算逼孤也無用,勿需多言。”胡亥拒絕得無比艱難,他確實知道趙高所說的事情大半可以成功,但他必須要想到,若是這樣做了,他以後又該如何去面對自家皇兄。或者再見面的時候,就是兵戎相見,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趙高這次沒有說話,他直接撿起了掉在他身邊那個司南杓,從錦盒裡撈起了那塊木板,重新擺在了案几上,然後伸手撥動了一下。
司南杓滴溜溜地轉著,胡亥木然地看著那一道道殘影,卻在司南構停下來的那一刻猛然睜大雙目,滿臉的不可置信。
因為這枚司南杓的勺柄,指向的不再是西北方,而居然是他。
胡亥不信邢,不斷地重新撥動木勺,而不管他怎樣撥動,不管他怎麼換位置,司南杓依舊是隨著他的身形變換而轉動。
“夫子……汝做了何事?”胡亥汗如漿涌。他已經猜測到了趙高做了什麼,恐怕在父皇給扶蘇寫手書遺詔的時候,夫子就做了什麼手腳。他的皇兄……不會真的就這麼死了吧?胡亥依舊抱著一絲希望,希冀地抬起頭看著他的夫子。
“吾做了何事?”趙高玩味地挑高了眉梢,他略略把身體前傾,靠近了他這個最疼愛的弟子,一字一字陰森森地緩緩說道:“吾來並非徵求汝之意願,而是告知矣。”
胡亥緊緊地盯著趙高,只覺得此時在這個陰暗的車廂中,夫子就如同地獄之中爬出來的惡鬼。
在巨大的恐慌和懼怕的情緒把他淹沒之時,胡亥卻忽然想到了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
這麼多年以來,他的這個夫子,好像相貌完全沒有變過……
太陽已經西移,繁華的商業街上有些店家都已經亮起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燈。
胡亥已經收起了黑傘,緩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小赤鳥早就已經等不及先飛走回家吃食去了,反正家裡的窗戶開著一扇,它能找到回家的路。
不過,他怎麼又想起來了那一幕呢?那是他這麼多年來一直拒絕回想起來的噩夢。
以至於他現在對夫子的印象,就是那張在昏暗跳動的燈火下,宛若惡鬼的臉孔。
胡亥低頭咬著左手的大拇指甲,焦躁的心情快要把他逼瘋了。
不行,不能再用月麒香了,沒有回憶起來多少與皇兄相處的點滴,反而每次都會回想到那個夫子的事情。
是的,已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那個人,早已經化為塵埃。
胡亥繼續埋著頭往前走著,卻發現在他的視線里,突然出現了一雙鋥亮的黑皮鞋,就直接堵在了他的面前。
胡亥皺了皺眉,他就討厭這樣混亂的世界,肯定又是哪個不長眼睛的小流氓攔街找茬了。他連頭都沒有抬,直接想要往旁邊繞過去。
但那人也換了方向,依舊堵在他面前不肯讓路。
胡亥冷冷地抬起頭,卻在那一剎那僵直在了當場。
他早就已經忘記了那個人的臉容,但乍然之間相見,存封的記憶就像是被驟然打開的潘多拉魔盒一般,瞬間就席捲了他的腦海。
那個人依舊擁有著妖冶的雙目,說話依舊也是那樣的毫無起伏無比平板。
“呦,找到你了。”他說。
啞舍:啞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著自己的故事,承載了許多年,無人傾聽。因為,它們都不會說話……
第七章 啞舍·犀角印
—燕—
姬姓乃是上古八大姓之首,是黃帝之姓,是周朝的皇族之姓,尊貴無比。雖然姬青這一脈並不是純正的周朝王室嫡系,但現今卻也是戰國七雄之一燕國的王族。
真正的燕國王族直系一脈,按照習俗,以國為姓,而旁支則繼承姬姓。
姬青只比燕丹小三天,他們是堂兄弟,被燕王喜親自賜丹與青是朱紅色和青色,乃是繪畫常用的兩種色彩,更因為分別是中丹砂青穫礦石顏料,因其不易褪色,史家以丹冊多記功勳,青史多記事,故丹青意同史冊。
由此可見燕王喜對於他的長子與侄子,寄予了多大厚望。
姬青出生的時候,母親就因為難產而死,燕王后垂憐他年幼失恃,便把他接到宮中照顧。不久之後,他的父親又娶了一名繼母,那婦人視姬青若己出,又給姬青添了幾個弟妹,倒也一家和樂。
因為姬青與燕丹自小一起長大,兩人本來就是年紀相仿,又是堂兄弟,隨著年歲增長,言談舉止越發相像。唯一的區別就是燕丹的眉毛過於柔和,想燕皇后一樣是兩道黃薄眉。而姬青則是兩道劍眉,像是兩把小飛劍一般直飛鬢角,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柄初露鋒芒的利刃。
姬青的父親在姬青五歲之時,托人尋來了一對罕見的犀牛角。所有的犀牛角都是前實後空的,即向角尖去的地方是實心,後面的都是空心的。姬青父親用中空的角身部位做了一對名貴的犀角杯,而剩下的兩塊實心的犀角尖,則尋大師為這對堂兄弟一人刻了一枚私印。
這兩枚犀角印是古紅色的,據說這種犀角已經越來越少見,怕是這種只生長古紅色犀角的犀牛,在過若干年就要絕種了。犀角聞之有股清香,能為佩戴之人鎮驚解乏。除了尖端用圓雕之法分別雕刻出一隻螭虎做印鈕外,印身沒有任何多餘的雕刻,顯得這兩枚犀角印通體潤澤透亮,像是兩塊血玉。饒是見多了珍稀異寶的燕丹也愛不釋手,經常隨身攜帶,時時刻刻在指尖摩娑。
姬青年幼之時也如燕丹一般,極喜歡屬於自己的這枚犀角印,但隨著年歲漸長,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與太子燕丹有所不同,所以這兩枚除了印鑑不同外看起來幾乎沒有任何差別的犀角印,姬青就很少在人前把玩了。
身為燕國皇族,姬青從小就不缺吃穿,習慣於被人奉迎,而跟隨在太子燕丹身邊,同樣習字練武,沒有任何不順心的事。姬青曾經以為,他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人。
包括他在內的很多人,都堅定不移的認為,燕丹就是燕國下一任的王。
但現實卻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在燕丹與姬青出生之前,剛繼位的燕王喜以為趙國自長平之戰後,國力空虛兵力銳減,遂不顧屬下的反對,出兵伐趙,結果被廉頗率兵圍城。至此燕王喜便縮手縮腳,不敢隨意出戰。
燕國地處東北,民風彪悍,但可惜土地沒有中原地區富饒,國力向來積弱。而隨著秦國這些年征伐不斷,連奪魏趙數城,即使是離秦國最偏遠的燕國也人心浮動,惶恐不安。
燕王喜要送燕丹去秦國咸陽為質。
在最早的時候,人們為了能履行誓約,就會互相交換珍貴的事物做抵押,而後來發展到國家之間為了確保萌約能夠締結,就要交換王族或者太子,世子等重要的人物。而在一國有絕對的優勢面前,那麼就不是交換,而是單方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