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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公爺,您還有御賜的丹書鐵契,可免您兩死,子免一死啊……”洞簫不甘心地提醒道。

    “丹書鐵契?是何人賜予老夫?他既然可賜,自然也可收回。”李善長一點僥倖之心都沒有。他太了解坐在龍椅之上的那位老朋友了,就像對方一樣了解他一般。

    洞簫正要勸說一二之時,就聽前院一陣騷動,隱隱還有齊整的腳步聲傳來。

    “居然還出動了御林軍,真是看得起老夫啊。”李善長輕蔑一笑,淡然整束衣冠。而洞簫也長身而起,卓立在他身後,褪去了剛剛惶急的神色,恢復了的面無表情。

    李定遠被律笛抱在懷中,從角門剛出了宣國公府,就看到了一隊一隊的御林軍疾步而來。成片的盔甲和鐵槍,散發著肅殺的煞氣,讓李定遠硬生生地打了個寒戰,從心中升起了難以抑制的恐懼。

    因為他發現,這些御林軍前去的方向,正是宣國公府。

    “別看。”律笛按著李定遠的小腦袋低聲吩咐道。

    “不看反而會被人懷疑。”李定遠理直氣壯地反駁道。爺爺身邊的這些護衛丫鬟們,他都無比熟悉,自是不會對他們客氣。  

    律笛一怔,這樣大的陣勢,雖然路過的百姓們都低頭噤若寒蟬,但也都好奇不已地偷偷窺探。畢竟出的是國公府,是那個看起來會一直屹立不倒的國公府。

    李定遠卻在下一秒差點驚呼出聲,因為他看到了琵琶從角門躲躲閃閃地跑了出來,懷裡還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那衣物分明就是剛剛從他身上扒下來的,乍一看就像是他一般。琵琶驚恐地看著不遠處的御林軍,立刻抱著孩子朝反方向跑去,而御林軍此時也發現了琵琶,很快就分出了一小隊追了過去。

    這時就算是李定遠再傻,也明白了定是爺爺出事了,否則又怎麼肯讓琵琶做這種魚目混珠之事?

    “我要回去!”李定遠咬著牙掙扎著。但律笛卻死死地抱緊了他,儘量以不引人注目的速度,離開了這一帶,在應天府的大街小巷穿梭著。

    “十三少爺,這是國公爺的意思。”律笛一邊走,一邊低聲勸著,“國公爺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李定遠的手指摳著懷裡的銅匣,力度大得幾乎要拗斷他的指甲。他希望這一切只不過是爺爺的多慮,但街道上行色匆匆的御林軍,和不時經過穿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都讓李定遠的小臉越來越蒼白。那些錦衣衛在應天府是可以止小兒夜哭的魔鬼。雖然三年前已廢除了錦衣衛,可事實上,那不過是皇帝為了安撫大臣們做的表面文章。台面下衛依舊穿著錦衣夜行,暗中收集著各種情報。  

    李定遠咬了咬牙,費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開口說道:“你也不要再喚我十三少爺了,直接叫……節兒吧。”李節,本來是他父親按照糙字輩的規矩,給他起的名字。但後來爺爺發話,用李定遠這個名字入了族譜,所以這個名字也就沒人知道。

    律笛點了點頭,心內暗贊一聲不愧是國公爺最喜愛的十三少爺,這麼快就調整了心情,還指出了紕漏之處。律笛在巷子裡左拐右拐,又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輛馬車,把李定遠放了進去。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年幼的李定遠更是驚慌不已,但依舊克制住不吵不鬧。律笛最後如此在城中繞到了天黑,才到了一處破敗的宅院。

    據律笛說這裡是他爺爺早年就置備下來的民宅,多年都未修整,也是怕人懷疑。在李定遠胡亂吃了點東西後,律笛便說要出去打探下國公府的消息,李定遠也心焦得很,便說自己一人也無妨,讓他快去。律笛雖是不放心,但也知道若是隨意再找來一人照顧十三少爺,那就有暴露的危險。他也知道此時守在李定遠身邊才是他的職責,但對國公爺多年的忠誠,讓他坐立不安。

    最終律笛還是去了,而李定遠在漆黑的破屋之中,抱著那個銅匣瑟瑟發抖。

    他不敢點燈,因為這種時候,多年都沒有人住的屋子忽然有了人影,絕對會讓那些無孔不入的錦衣衛察覺到異樣的。  

    他就那麼靜靜地坐在黑暗中,想著爺爺想著父母想著叔伯想著那些兄弟姐妹想著以前幸福的日子,心一點點地變冷。

    看著太陽重新升起又再次落下,如此這般幾次,李定遠便知道,律笛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不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他呢喃著,終於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懷中銅匣跌落床下,價值連城的琉璃蓋磕到了青石板上,脆聲摔碎成若干瓣。銅匣裡面的白玉如意滾落了出來,在月光下散發著柔和的白光。

    “李善長以胡黨獲罪,謂其元勛國戚,知逆謀不舉,狐疑觀望,心懷兩端,大逆不道,連其妻女弟侄家口七十餘人一律處死。皇帝手詔條列其罪,傳著獄辭,為《昭示jian黨三錄》布告天下……”

    清脆的女聲迴蕩在破屋之中,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十歲女童,正歪著頭一字一頓地念著手中的布告。在她旁邊的床上,一個憔悴的男童正蓋著破舊的被子,靠著牆上坐著,千涸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李定遠在短短的幾天內就已經瘦脫了形,圓潤的臉頰乾癟了下去,下巴也變得尖了,完完全全變了個模樣,就算是家人恐怕也一下子認不出來這是國公爺最寵愛的十三少爺。  

    他的爺爺據說當日便被皇上賜了白帛自縊,他的家人們被從江西九江抓捕過來,在三日前已經被斬首示眾,他強撐著去看了全過程,看著那些舒適的家人一個個人頭落地,血流成河。七十餘人?何止七十餘人?和他們家有牽連瓜葛的眾位大臣和侯爵也都被株連,據說皇上借題發揮,一共被殺的功臣及其家屬搭三萬餘人。應天府就像被籠罩在一層血色的陰霾之中,整個京城都彌散著一股令人喘不過氣的血腥味,許久都不曾散去。

    “節兒,你是不是又餓了?我這裡有饃饃哦!”女童放下手中的布告,伸出小手擔憂地摸著李定遠的小肚子。

    “如意,我不餓。”李定遠對著女童勉強扯出一抹笑意,森冷的眼中浮起星星點點的溫暖。為了等律笛,他在這個宅子裡昏迷了好幾天,一醒過來就見到了如意。她長得玉雪可愛,身上卻穿著平常的男孩子衣服,舉止言談卻頗有大家風範。李定遠認定如意應該是和他一樣,是逃出來的哪家受牽連的世家後裔,否則一個平常人家的十歲女童,又怎麼可能識字?而且問她姓什麼,卻怎麼都不回答,也許她的姓氏並不像他姓李這麼普通。

    他病著的這些時日,也多虧了如意細心照料,一想到她的家人,是被他家所牽連才家破人亡的,李定遠就越發地愧疚起來。但這股愧疚之情,很快就轉變成了仇恨。  

    是的,他爺爺沒有做錯任何事!錯的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

    “節兒,你不高興,是不是因為銅匣破掉了?”如意把銅匣捧到了李定遠面前,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不是。”李定遠掃了一眼那個他從家裡帶出來的銅匣,卻再也沒有以前的那種喜愛之情了。銅匣的琉璃蓋已經破碎,裡面的白玉如意也不知所蹤,也不知道是不是滾到哪裡去了,還是他們不在的時候被闖空門的人偷走了。他隱約記得是他病得嚴重時,銅匣被他摔在了地上,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如意,再給我念念布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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