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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你這個混帳樣子!成何體統!”
李善長那是從元順帝至正十三今年就開始在朱元璋身邊打天下的元老級人物,雖然所做的事務和漢時劉邦身邊的蕭何一般,都是負責內務軍政統籌之類的。儘管在二十二年前就告老退出了官場明哲保身,但依然威嚴不減當年。平時在自家疼愛的孫子面前,有意地收斂了身上的戾氣,但此時卻無心再做隱藏,那一股迫人的威視就像是海嘯一樣,朝李定遠鋪天蓋地般壓去。
抱著李定遠的琵琶也算是被波及到,駭得渾身發抖,差點連懷裡的十三少爺都抱不住,下意識地就跪伏在地。
李定遠因為大丫鬟的這一跪倒,順勢站在了地上。他倒是沒被自家爺爺的變臉嚇到,自顧自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這才上前幾步,規規矩矩地跪在李善長面前,口中請著安就拜了下去。
這一套禮數李定遠很熟,每當過年過節他都要見那些叔伯堂兄弟姐妹們,每人每天都做一遍。雖然他還真沒這麼認真地做過,但看過這麼多遍,怎麼也都能學得有模有樣了。李定遠被李善長另眼相看,自然不只是因為他長得特別可愛,李善長更喜歡的是他的玲瓏心眼,覺得這小子最像他。所以連為他定名字的時候,都沒遵循這一糙字頭單字的規矩,愣是起了個大氣的名字。
李定遠乖乖地磕完頭,也不起來,直挺挺地跪在李善長面前,仰著頭無辜地看著他。
李善長看著自家孫子水嫩嫩的臉龐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瞳,沒一會兒就敗下陣來,本來蓄好的氣勢像決堤的黃河水一樣,呼啦啦地流了個乾乾淨淨。他嘆了口氣,把小孩兒拉了起來,摸著他的額頭,愛憐道:“遠兒,是爺爺今天心情不好,沒磕到哪裡吧?爺爺都聽到‘呯’的一聲了。”李善長那在外人眼中,可當真是說一不二的宣國公,只要他臉一沉,那哆哆嗦嗦跪下來的人一片一片的,若是那些人看到這首席公卿做小伏低的一幕,恐怕眼珠子都要掉一地
李定遠的那雙大眼珠子轉了轉,心中唾棄自家爺爺估計又是氣不順了,前幾天折騰身邊的護衛們,現在開始折騰起他來了?這可不行,趕明兒要把四哥和六哥也叫過來同甘共苦,反正他們就住在隔壁的公主府。
李善長對這小東西了解得無比透徹,只看他這表情就知道這兔崽子在想什麼,啐道:“又想去禍害小四和小六?”對於其他孫子,李善長向來都是直接叫序齒的,甚至有些孫子的名字他都想不起來。所以對於李定遠,他確實是格外不同。
李定遠的四哥和六哥都是堂兄,叫李芳和李茂,都是他次子李淇和臨安公主的兒子,今年都是十三四歲的少年了,哪裡還能跟才十歲的李定遠一般見識。他們的母親臨安公主是朱元璋的長女,李善長之前也因為這個公主媳婦特別安心,覺得朱元璋就算再殘害功臣元老,也絕對不可能對親家下手,所以對那兩個孫子也頗為親近。當然,那親近的程度和李定遠還是有所不同的。
李善長揉了揉小孩兒微紅的額頭,心更軟了,放柔了聲音道:“都是爺爺不對,遠兒想要什麼?爺爺補償給你啊?”他話語之中有著說不出來的疼惜和痛苦,但卻隱藏得極好。
李定遠的內心無語,暗叫果然這樣!爺爺總是賴皮!就喜歡這樣拿東西哄他開心!不過他小心眼一算計,還是決定試試道:“爺爺!我想要那個銅匣!”
那個銅匣,是李定遠心心念念的寶物。以前也撒嬌耍潑嘗試過無數次了,自家爺爺總是只借他看看,完全不鬆口送他。其他寶物倒是他想要什麼都可以給,久而久之,這個銅匣都成了李定遠的執念,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真的喜歡那個銅匣,還是只為了賭一口氣。
“好。”
“爺爺你要是不捨得就算了……咦?爺爺你同意了?”李定遠目瞪口呆。
“箜篌,去給遠兒把那個銅匣拿來。”小孩兒這樣難得吃驚的表情,取悅了李善長。他一抬手,就立刻有人去書房把那個銅匣取了過來,放在李善長的手中。
李定遠盯著自己心心念念的銅匣,移不開眼。這個銅匣並非普通的銅匣,雖然只有一個巴掌大小,但看上面精美的雕刻花紋還有厚重的銅綠,就能知道這東西年份不淺。銅匣的蓋子是用琉璃製成,綠色的半透明琉璃蓋下,能夠隱約地看到銅匣之中固定地放著一柄白玉如意。而李定遠痴迷的,是這個銅匣根本就打不開!銅匣的琉璃蓋是完全封死的,若是想要拿到那柄小如意在手中把玩,就只能摔碎那價值連城的琉璃蓋。
就算是是金錢如糞土的李定遠,也知道絕對不能做出這樣毀壞寶物的舉動。他一直不理解為什麼會有人把一個白玉如意封在銅匣里,難道有什麼機關可以打開這銅匣?但其他地方都嚴絲合fèng,李定遠每次把玩都無功而返,更加增添了想要打開的好奇心。
而在爺爺親手把這個銅匣放在他懷裡時,李定遠並是不如他的想像般欣喜若狂,而是把目光從銅匣移到了爺爺的臉上,前所未有地認真問道:“爺爺,出了什麼事嗎?”
李善長臉上慈愛地表情僵硬了一下,隨後笑了笑道:“沒事,就是爺爺最近有些忙,遠兒去湯山別墅玩幾天可好?這個銅匣這幾日就暫放在你那裡,等你回來爺爺還是要收回來的。”
李定遠鼓著胖乎乎的臉頰,一臉不甘心地把銅匣抱得死緊。他知道爺爺並沒有跟他說實話,但他也知道爺爺雖然寵他,但絕不會允許他反駁已經決定的事情。
李善長留戀地拍了拍小孩兒的頭,淡淡對旁吩咐道:“律笛,遠兒我就交給你了。”旁邊一個精瘦的青年立時跪伏在地。
李定遠見那青年應聲之後,就起身過來抱他,不禁吃驚地回過頭。他的大丫鬟琵琶不和他一起走嗎?只有律笛陪他?雖然他知道在爺爺身邊,這個律笛的地位極高,但整件事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琵琶早就把收拾好的包袱遞給了律笛,然後手腳麻利地把李定遠身上的花卉雜寶紋對襟馬甲等等綾羅綢緞的衣物都扒了下來,換上了普通孩童的灰褐布衣。還把他身上佩戴的各種珍貴飾品也都擼了下來,只留他腰間不起眼的白玉子辰佩。
李定遠瞠目結舌,等他反應過來想要呵斥琵琶的時候,就已經被律笛重新抱在懷裡,飛速地從後院離開了。琵琶也朝李善長恭敬行了一禮,拿著李定遠身上的衣服轉身而去。
李善長閉了閉雙目,深深地嘆了口氣:“洞簫,你說如果老夫早就死了,還能保全一家人的安全麼。”
“國公爺……”一名中年男子自屏風後轉出,悲愴地跪倒在地。
“人果然是貪心的,誰不想好好地活著呢?”李善長喟嘆道,“遠兒出生的時候,我就想再多活幾年,看到他長大。但一年又一年,越看著他就越捨不得離開。唉,老夫並不怕死,但老夫現在死,皇上也會覺得老夫是畏罪自殺。淇兒那一家可能會被留下,但遠兒……老夫真的是捨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