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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居然一晃都已經快一年過去了……
來到商業街,醫生離很遠就看到了啞舍外面的招牌,和平日裡沒有什麼兩樣,但只有他知道,無論他推開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門多少次,都無法再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了。
醫生的腳步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身體的疲憊令他精神上也難免悲觀起來,他有時也不知道自己的堅持究竟對不對,也許老闆已經結束了這麼多年的等待,和他一直期待見到的人隱姓埋名,去過另外一種生活了。
但是……這並不符合老闆的性格,於情於理,老闆都應該跟他打個招呼,而不是什麼話都沒有留下來的不告而別。
就算只是能再看一眼也好,就算是不能交談只能旁觀也好,他一定要確定老闆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即使以後再也不見面了也無所謂。
醫生再次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加快腳步朝啞舍走去。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那扇雕花大門,便見一個人穿著古舊的中山裝,正靜靜地坐在櫃檯後,聽到門響之後抬頭朝他看來。
這樣的畫面,居然讓醫生有些錯愕失神,卻在看清楚對方相貌時,又不禁無比失落。
“歡迎……來了啊。”陸子岡收起臉上歡迎光臨的虛假笑容,把手中的書小心地平放在櫃檯上。這是一本古籍,雖然他擁有上一世的記憶,但依舊看繁體古文有些困難。
“來了。”醫生也不和他客氣,坐在黃花梨官帽椅上,一把抓過櫃檯上的茶壺,直接往嘴裡倒茶水。茶壺裡的熱茶正好溫度適合,讓醫生有些凍僵的身體緩和了過來。不過說來也奇怪,這啞舍之中並未安裝空調,但卻是冬暖夏涼,極為舒適。
陸子岡對醫生粗魯的喝茶習慣嫌棄地撇了撇嘴,心想這貨被老闆拽在身邊培養了足有三四年了,怎麼就沒薰陶出來半點溫文爾雅的氣質呢?好歹像他這樣裝也能裝出來個唬唬人的模樣啊!
“嘖,沒老闆泡的好喝。”醫生一點都不知道陸子岡心中的吐槽,一口喝完茶壺裡的茶水,還砸吧砸吧嘴括評價了一番。
陸子岡黑線了一下,決定不和這貨一般計較。他把線裝書收入錦盒之中,又摸了摸胸口衣服下面的長命鎖,平靜地宣布道:“對了,我以後打算不再用洛書九星羅盤了。”
“啊?”醫生一怔,連忙追問道,“你又找到更靠譜的羅盤了?這可好,省得我們在各個朝代晃悠了。喏,雖然能看到以前的老闆也很不錯,但不能上前打招呼也很痛苦啊!”
“沒有其他的羅盤。”陸子岡回過身看著醫生,坦然道。
“……那有其他方法可以找到老闆的下落?”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感覺到陸子岡今天的態度有些奇怪,導致他臉上的笑容都開始有些僵硬。
“沒有”陸子岡攤了攤手,表示自己很無奈,“其實從一開始想要去找老闆回來的念頭就不對,老闆給我的留言是讓我幫他看店,根本沒必要非要去找他回來。”
“……這不是實話。”醫生收起了笑容,用看透視圖的銳利目光審視著面前的陸子岡,“你做了什麼?”
陸子岡抿緊了唇,想起了那雙他精心雕琢的玉跳脫,現在說不定就在某個研究古物學者的案頭上,最終的歸宿就是某個博物館的展櫃之中。他的眼前不斷出現那張俏麗容顏最後看向他的微笑,就像是鐫刻在他的心間,永遠都難以磨滅。
他並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但他覺得自己寧願忘記。
真是可笑,他本是想解除纏繞在腦海間的前世怨念,結果好像反而作繭自縛了。
“我沒有做什麼。”陸子岡深吸了一口氣,難得規勸道,“你不是也轉正了嗎?心胸外科的負擔和壓力有多重我即使沒經歷過也能猜得出來,這一個月來你都沒來啞舍幾次。你看看你的臉色,估計在醫院裡,你更像是個重病患者。忘掉老闆,好好生活吧。他幾乎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依我看根本不用擔心他的。說不定哪天,他就若無其事地回來了。”
醫生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即使是切割人體最重要器官的血管時,都穩定不會出錯的手,此時居然會在微微顫抖。
陸子岡其實有些不理解醫生的堅持,不管在前世還是這輩子,他所接觸到的老闆,都是讓他仰望的存在,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與救贖。
“不是的。”
醫生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陸子岡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道:“不是什麼?”
醫生握緊了還在顫抖的雙手,不知道如何表達心底泛起的情緒。
那個人獨自堅強地活了兩千多年,雖然看起來像是無所不能,但事實上內心無比脆弱。儘管一直以來尋找扶蘇轉世是老闆能熬過來的原因,但那個人從心底里愛著那些擁有著各種喜怒哀樂卻無法述說於口的器物。
如果……如果連啞舍都能託付給旁人,那麼就說明他真的捨去了一切,很有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那個人……其實根本如同那些不能說話的古董一般,即使有再多的苦痛和哀傷,都只會埋在心裡,不會宣之於口……
“不是你想的那樣。”醫生重新抬起了頭,這回說話的聲音大了許多,帶著坐立不安的焦慮。
他總覺得老闆不告而別,會陷入極大的危險之中,又或者是那扶蘇出了什麼事情,老闆可能都不會想繼續活下去了。那個人本來就有著厭世的念頭……醫生越是想得多,就越發焦躁,但當他接觸到陸子岡茫然的目光時,不禁頹然。
這個人根本不了解老闆,沒法交流啊!想起陸子岡居然想東想西地拒絕去尋找老闆,醫生忽然氣血上涌,惱羞成怒地站起身一拍櫃檯,毫不客氣地質問道:“你為什麼不去找老闆,是不是老闆不在了,你就可以把啞舍里的古董都私吞了?”
陸子岡英俊的臉容一變,目光立刻凌厲了起來。
這簡直是對他的悔辱!若不是老闆余自留信讓他過來照顧啞舍,他又怎麼會辭去國家博物館那邊待遇優渥前途無量的工作?這個人又有什麼立場來指責他?
醫生話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只是看著陸子岡抿緊了唇,臉色煞白渾身怒氣地一言不發,他也一時找不到圓場的話。
就在這氣氛無比尷尬的時候,雕花大門吱呀一聲開啟。
一個嘶啞的聲音帶著笑意地傳來道:“哎呦,這都在吵些什麼啊?誰要把啞舍私吞了?求都轉給博物館啊!跪求啊!必須跪求啊!”
醫生抬手按了按微痛的太陽穴,嘆了口氣道:“都是我口不擇言,館長大叔你就不要添亂了。話說你不是去昆明療養去了嗎?病好回來了?要不要去醫院那邊我再給你安排個檢查?”
進來的正是許久都沒來啞舍的館長,這位大叔看起來又比年前蒼老了些許,他這回換了一根雞翅木龍骨拐杖,倒是有幾分旁人所不能及的風雅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