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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當年他隨燕丹離去時,燕丹是如何做手腳掩蓋他的消失,但他相信對方謀劃多時,定會處理好其中破綻。只是姬青說到尚幼之時,想起自己和燕丹離開薊城的年齡,大概就和眼前這少年被奉為上卿的歲數差不多。
果然人與人就是不同的。
內心苦笑連連,姬青從這少年手中收回那枚犀角印,想著多說多錯,便鄭重其事地向其道了謝,就轉身離去。
綠袍少年看著燕太子微微有些惶然的腳步,有趣地眯起了眼睛。那枚犀角印恐怕另有內情,他要不要抽空查一查呢?
正思索間,綠袍少年卻感覺到有兩道視線落到了他身上,還有討論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咦咦咦?那個……不會是少年時的老闆啊!我的天!長得好正太!”
“你小點聲!被發現就不好了!話說,那枚犀角印是亞犀種群的古紅色犀角吧!天!亞犀犀牛據說在漢代就已經在中原絕跡了,之後在地球上徹底滅絕。連乾隆皇帝都沒看到過真正的亞犀犀牛。明清時代的犀角製品兒乎全是染色仿古做出來的顏色!天啊……”
“……我怎麼覺得你的聲音比我的還要大?”
少年皺了皺眉,覺得兩人的口音不似其他六國人士,而且說的話胡言亂語。待他回過頭看去的時候,卻根本沒有找到說話之人。
少年暗暗握拳,看來咸陽的城防是要好好整頓一下了。
姬青心情忐忑地回到質子府,把失而復得的那枚犀角印鎖在了床頭的柜子里,不再隨身攜帶。
不久,秦王政有關於他請求歸燕的回覆也下來了,其與之誓曰:“使日再中,天雨粟,令烏白頭馬生角,廚門木象生肉足,乃得歸。”
姬青臉色鐵青,秦王政壓根就沒打算答應他的請求,說什麼如果偏西的太陽再回到正中來,天上降下穀子,烏鴉變白頭,馬生出角,廚門的木雕人像生出肉腳,才讓他歸燕。這五件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也就是說他此生再無可能回歸故土。
巨大的打擊讓姬青一連許多天都沒有提起精神出門,直到第五天的晚上,他才想起自己多日未去過林記粥鋪了。
心裡想著他既然永遠回不了燕地,那麼是否可以退而求其次?若是一直像這樣被圈養在咸陽,他也總不可能不成親吧?他選不起眼的林女為妻,說不定秦王政還會安心不少。
只是這樣聊以安慰的想法,連姬青自己都有點受不了自己的胸無大志。
不過,他又能做什麼呢?他只是個被囚禁的質子,不是嗎?
姬青情緒非常低落,但卻完全沒料到,他只不過是五日沒有來林記粥鋪,迎接他的卻是門板上的一張封條。
這是怎麼回事?姬青慌忙詢問著左右的鄰居,卻被告知林記是兩日前被查封的,罪名是通敵叛國,而林女則是被當成燕國間諜抓走,不管是否屬實,也肯定是再也回不來了。
姬青如遭雷擊,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自商鞅變法以來,秦國的刑罰一向以嚴苛殘忍著稱,就連商鞅自己也被車裂而死,更遑論是叛國罪了。姬青央求一直跟著他的那兩名侍衛打探下消息,而其中一名侍衛卻對他高深莫測地笑笑,暗示他別攪合這趟渾水。
這是……秦王政在對他上書請求歸燕的不滿嗎?
一種刻骨的無力感充斥了姬青的全身,他幾乎不知道是如何走回質子府的。
獨自在院中呆立了許久,他想遍了各種可以能夠求到的門路,都覺得救出林女的希望渺茫。
不管是誰求情,只要秦王政想要林女死,也不過像是捏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
姬青在空蕩蕩的質子府漫無目的地遊逛著,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下人們居住的偏院,他忽然間很想見燕丹。是的,燕丹也喜歡林女,他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他那麼聰明,一定會有辦法的!
可是滿腔的興奮,卻在他推開木門的時候,變得冰涼一片。
他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許久不見的燕丹,正躺在血泊之中,他的下腹被插著一柄鋒利的匕首。他甚至都沒能爬到榻上,更沒有力氣自己處理傷口。他也不知道在這裡躺了多久,居然還消醒著,他聽見姬青推門而入,甚至還睜開了雙目,眼中清楚地寫滿了驚喜。
“天……怎麼不喊人?”姬青慌忙撲了過去,手忙腳亂地想要幫他止血。
“莫……聲張。”燕丹輕咳了幾下,唇邊溢出一道鮮血。姬青一怔,知道燕丹受傷之事並不簡單,否則他早就叫人來救命了。
這人怎麼能這樣?可以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去死?若是不自己心血來cháo地來看他,他是不是就要獨自一個人靜靜地躺在這裡無聲無息地死去?燕丹下腹上的傷口實在是太過於駭人,再加上已經過了最佳施救時間,姬青知道若是他拔掉這柄匕首,那麼燕丹很快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事實上,他此時還能清醒地睜開眼晴,就已經算是個奇蹟了。
姬青在房中找到了一壺不知道多久以前的清水,把燕丹的頭抬了起來,餵了他幾口水。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了燕丹的臉上,姬青不忍看到那上面沾染的鮮血,用衣袖沾了剩餘的水輕柔地擦掉他臉上的血漬。
燕丹臉上一直以來用來掩飾的糙汁也隨之被擦掉,露出了一張和姬青很相似、卻又無比削瘦羸弱青白的臉容。
姬青心中大拗,哀聲低問道:“這……究竟出了何事?”
燕丹勉強地笑了笑,嘆氣道:“是吾連累了林女……”
“明磯!汝是間諜?”姬青震驚!同時一直以來發生的事情瞬間融會貫通。怪不得燕丹自甘為奴,怪不得他很快就學會咸陽口音,怪不得他鮮少出現,怪不得他要改變自己的容貌……原來他交換身份,不是為了讓自己為他抵擋屈辱,而是侍從的身份可以更好地打探消息而已!
“為何不跟吾明言?”姬青感到又欣慰又痛心,欣慰的是太子堂兄果然不是貪生怕死的小人,而痛心的是自己居然一點忙都幫不上。
燕丹扯出一個笑容,低語道:“琅軒,讓汝離薊,就已是……對汝不住。況且汝頂替吾身份……咳咳……秦國上下都著眼於汝,萬不可……有一絲一毫錯處。”
姬青猛然一震,想到自己這些時日做的一些傻事。流連於林記粥鋪、擅自上書請求歸燕、丟了犀角印還被少年上卿所撿到……
姬青摟著燕丹的雙手都在顫抖,泣聲道:“都是吾的錯……都是吾的錯……”
“莫哭……琅軒,秦法曰,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諸郎中執兵,皆陳殿下,非有詔不得上。汝歸燕後,可尋一勇士,當朝刺秦王政,此乃絕佳時機……只要秦王政一死……大秦無主……燕國之圍立解……”
燕丹斷斷續續地把自己查到的情報結合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可惜不能親自送秦王政歸西,燕丹表示遺憾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