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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嬿默默地在依舊簡陋破舊的宅院中,陪著母親做女紅,偶爾也會對著神出鬼沒的獬豸發發呆。時間很快就如流水般,從指間飛逝而去。
新帝轉眼間已經十二歲了,到了《周禮》中可以結婚成親的年紀。王嬿聽說父親發布了詔書,選天下名門女子六冊,選拔皇后。而且為了避嫌,特意把她的名字當眾劃掉了。結果此舉反而引起了世人強烈抗議,很多官員都覺得這是不公平的,每天都有人擠在大殿門口或者王府門口上書。
王嬿本覺得這是父親做得對,她本就不想入宮為後。但在看到趴在蒲團上的獬豸似笑非笑的目光時,她猛然一驚。
這又是父親的手段嗎?
當她聽到院外人群高聲疾呼“願得公女為天下母”時,便知道,自己這個皇后,還真是做定了。
王嬿其實並不想嫁,她也曾經對自己的夫君有過幻想,但卻從沒想像過那會是皇帝。但她卻又不能不嫁,在家中反抗父親的大哥王宇,覺得父親一意孤行定會得罪新君,想要私底下幫助皇帝的母族不被外放。可風聲走漏,她大哥被父親用雷霆手段抓捕入獄親手送了一杯毒酒。並且還把此事算在了皇帝的母族身上,藉此將其一網打盡。朝中對於此事的態度,卻是父親大義滅親奉公忘私。
所以王嬿不能不嫁,因為這定是父親的期望。
父親已經得到了和帝王一樣的權力,那麼,即使不能坐上那個位置,也想讓擁有自己血脈的子孫坐上去。
可是,當王嬿這輩子第一次從頭到腳帶著金簪玉佩厚施脂粉,以此生最美的裝扮坐在未央宮中時,她就知道,她生不出來皇帝的孩子。
因為,他根本不讓她靠近。
看來父親的想法,對方也同樣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像英明神武的漢武帝劉徹,也有個劉彘的辱名,皇族的子弟也和民間一樣,辱名都會起得比較粗鄙,希望可以好養活。
劉衎在被王莽取名為劉衎之前,是叫劉箕子。並不是星宿的那個箕宿之意,而是裝稻穀或者垃圾的簸箕的箕。不過好在有漢武帝的劉野豬之名在前,劉衎其實對自己的這個辱名還是比較滿意的。
但他現在叫劉衎。這個名字還是他最嫉恨的人給他取的。劉衎劉砍,那人是不是想要把他砍了?根本就不是什麼快樂安定之意!看他現在從名字到皇后,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他能快樂安定得起來嗎?
劉衎在宮中過得憋悶,自然就不會給王嬿好臉色看。王嬿自從嫁進宮中之後第二日起,就洗盡了鉛華,脫掉了厚重的禮服,重新穿起樸素的舊衣服。宮女們也曾提醒她這樣不會得皇帝歡心,但王嬿卻很淡定。皇帝討厭她,是因為她的父親。她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所以不管她打扮得好看還是不好看,也就沒有什麼區別了。又何必讓自己過得不舒服?
況且有她父親在,後宮的這些宮女們,有哪個敢偷偷爬上皇帝的床榻?又不是不要命了。就連小皇帝自己,恐怕也都不敢擅自封夫人納美人。
而且,王嬿看這小皇帝,也是有心無力。
劉衎與她同歲,身體卻並不好,時時有痛心、胸痹、逆氣等等症狀,據說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大抵,這也是她父親從不計其數的劉氏宗族中選擇劉衎的原因,年紀小,體弱多病,根本不會給他帶來什麼威脅。
看著少年皇帝故作冷硬實則虛弱的模樣,甚至跟她吵架的時候也會吵到一半捂著胸口各種喘不上來氣,這仿佛風一吹就會倒的模樣,讓王嬿忍不住從心底里泛起同情,也不顧對方冷著一張臉,總是溫柔以待,小意伺候。
因為從小都習慣了獨立,王嬿從不讓宮女們近前服侍,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都儘量自己做。順帶著,劉衎也被她無微不至地照顧著。王嬿是有弟弟的,自從她二哥死後,父親和母親就從未說過話,父親也很快就納了侍妾,但王嬿從不承認那些侍妾生的兒女是她的弟妹,也從不假以辭色。她把劉衎當成自己的弟弟一樣照顧,不管對方多麼冷嘲熱諷多麼嗤之以鼻,她都盡心盡力。
“不勞皇后動手。”這是劉衎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但王嬿卻全當沒聽見,親力親為地照顧著劉衎的衣食住行。劉衎是皇族子弟,自是一表人才,雖然年歲不高,身量不足,又體虛氣短,但卻已經頗有風姿。有時王嬿為他繫著袍帶,都會忍不住看著他發呆。
天下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呢?
少年削瘦的身軀根本無法撐起厚重的皇帝袞服,只顯得出一兩分皇族的威嚴,更能令人不由自主地產生憐惜的情緒。
這是她的夫,她的天。
王嬿越發盡心盡力了起來,雖然知道父親應該不可能這麼快就對年輕的皇帝動手,但所有要入口的東西,她都親自檢查,先嘗過之後才會送到劉衎的面前。
劉衎也不是鐵石心腸,在一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年輕的帝後就像是剛剛認識的兩個少年人,感情日益深厚。
只是,王嬿嫁入宮中的三年裡,劉衎的身體越來越差。太醫令和多位太醫丞的診斷是痛心症,這病症儘管是錦衣玉食地奉養著,也終究是難以根治。王嬿捧著裝滿藥膳的碗,按照慣例先嘗了一口,再遞至臥病在床的劉衎唇邊,而後者卻直接一揮手,把那藥膳打碎在地。
王嬿面不改色地招來宮女收拾,吩咐膳房再去熬一碗藥膳來。
【切,此子定是疑爾下毒,爾不解釋?】獬豸懶洋洋地在華美舒適的軟榻上打了個滾,照樣對王嬿和劉衎的相處大肆諷刺。在它看來,王嬿對劉衎這麼好心簡直就是多餘,她明顯可以過得更快活,不去管劉衎死活,更何況這劉衎還居然這麼不領情。
王嬿卻知道自己解釋也沒有用,劉衎本來就處在一個艱難的環境之中,沒辦法不多疑,再加上自身的病症越來越重,脾氣也越發暴躁。坐在床前,看著劉衎撕心裂肺地咳嗽著,王嬿只好悄悄地點了一爐安息香。看著在繚繞的香氣中,劉衎漸漸地安靜下來沉入夢鄉,王嬿才輕舒了一口氣。
【天下人只知王公,而不知陛下矣。】獬豸憋細了嗓子模仿著小黃門的語氣,說完自己還覺得很有趣,嘎嘎地笑了起來。
王嬿瞥了它一眼,知道這傢伙根本就不是什麼能分辨善惡jian邪的神獸,而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幸好也就只有她一個人能看見,否則還不一定怎麼翻天呢。不過這種幸運,她也寧可不想要。一邊無奈地想著,一邊走到床榻前,為劉衎蓋好了被子,王嬿忽然聽到殿外有人喧譁。
不想好不容易睡著的劉衎被吵醒,王嬿皺著秀眉走出殿外,喝止了宮女和小黃門的騷亂。她雖然才不到十六歲,但卻已經當了三年的皇后,儘管身上沒有穿任何的綾羅綢緞,頭上也只是隨便插了一支鳳凰珊瑚簪,但當她站在那裡的時候,渾身上下的氣度就讓人不敢小覷。王嬿見宮女們安靜了下來,便不悅地低聲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稟皇后,有刺客!”宮女們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把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稟報出來。
王嬿的秀眉擰得更緊了。準確來說闖入宮中的並不是刺客,而是小偷。有賊人混入太皇太后的宮中,把寢殿翻得亂七八糟。可王嬿的姑祖母一直帶頭節儉,那賊人既然有能為混入宮中,又為何非要往最沒有油水的宮殿裡跑?難道說那賊人想要的是太皇太后身邊特定的寶物?王嬿忽然想到那傳國玉璽和氏璧就收在姑祖母身邊,特意詢問了一下可有物品丟失,得到否定的答案後,才安心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