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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子岡卻沒他這麼粗的神經,地說道:“打香篆。”

    醫生發現陸子岡放在面前的香爐並不是老闆經常喜歡用的那尊鎏金翔龍博山香爐,而是一個開口很大的蓮花造型的青瓷小香爐。

    醫生掃了一眼店鋪的擺設,發現不光那尊鎏金翔龍博山香爐不見蹤影,還有幾個很眼熟的擺件和古董都不見了。他忍不住追問道:“那尊博山爐呢?怎麼不用它?”

    陸子岡眼皮都沒抬一下,冷冰冰地說道:“放心,我可沒膽把它們都賣了。”

    等他說完,連他自己都覺得語氣不對,但又不知道怎麼補救。他一直都是在和古董打交道,根本不用理會什麼人情世故,所以今天上午被醫生質疑的那一句,才讓他非常在意。就像一根刺一樣,不知道怎麼拔出去,又刺得他生疼。

    醫生卻是在工作中見慣了各種無理取鬧的患者和家屬,陸子岡的這點彆扭脾氣對於他來說根本不是什麼問題。不過陸子岡不回答,醫生也慢慢地回想起來,好像之前有一次他來啞舍的時候,就看到陸子岡收起了幾件古董放進了內間,想必也是怕能力不及老闆,壓制不住這些古古怪怪的傢伙們。

    八成那個博山爐老祖宗,現在恐怕在陰暗狹窄的錦盒內氣的直冒煙吧!  

    醫生心底吐槽得自娛自樂,一邊看著陸子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包象牙白色的香灰鋪在青瓷香爐里,一遍掏出手機來搜索香篆。

    嘖,這都信息社會了,誰還非要求別人解釋專有名詞啊?很快,醫生就瀏覽了一下網頁,看著陸子岡壓平了香灰之後,從錦盒裡取出了一排十二個蓮子形狀的青瓷小香罐。

    這些小香罐一個大概只有大拇指的一個指節那麼高,圓滾滾的特別可愛。陸子岡取來一個同款的蓮形狀的青瓷香碟,開始用紫銅竹節香勺挨個香罐取香粉,取出每種香的分量都不一樣,多的甚至有小拇指手蓋那麼大,少的甚至只有一小撮。

    醫生想起來,他以前也見老闆取過香粉,但是卻沒看他打過香篆,當時老闆就說過,在漢代的時候還沒有線香,只有香料磨成的香粉。看這青瓷的香道用具應該至少是北宋年間,但看陸子岡取用這香粉的珍惜勁兒,恐怕這些香粉應該是上了年頭的。

    因為香粉都是粉末狀的,陸子岡生怕吹散了香粉屏氣凝神,一臉嚴肅。

    醫生也被他的表情感染,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但卻也是聞到了隨著一個個香罐打開,鼻尖流動著的或輕柔或香甜或肅穆或悠遠的香氣,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此時,陸子岡的香勺停在了最後一個香罐處,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得到這個香罐的蓋子上貼著一個細小的封條。他猶豫了許久,抬眼看了下面前的醫生,過了半晌才堅定信念,伸手旋開了這個香罐。

    他用香勺在罐底颳了好一會兒,才掏出少得可憐的一點點,放入香碟中。隨後又趁醫生低頭刷網頁的時候,從錦盒中拿出一小根頭髮,用香剪剪成一截一截,也混在香粉之中。

    十二種香粉在香碟中混合,陸子岡拿出一個刻著鏤空篆體福字的紫銅香篆印,輕輕地放在了鋪平的香灰上,隨後把配好的香粉用香勺放在香篆印上,再用小香鏟把香粉細心地鏟到鏤空的福字之中。最後把香篆印小心地拿開,一個端正的福字便出現在香灰之上。

    “咦?好像挺簡單的嘛!”雖然已經在手機上看過打香篆的過程,但親眼見到就是不一樣,醫生見陸子岡做得熟練,不禁有些手癢。

    “沒那麼簡單,拿香篆印的時候手不能抖,否則香篆字如果斷了的話,這一次就不能燒到底了。”看著那個完美的福字,陸子岡心情也好轉了許多,便開口解釋道。

    其實香篆也是一項比較鍛鍊手穩定性的一個訓練方式,越是線條繁複的香篆印,就對打香篆的人要求越高,否則細細的香篆字斷掉一點,都會前功盡棄。陸子岡當年為了鍛鍊自己修復書畫的手不會抖,打香篆了很多次。但他旋即看了眼臉上寫滿得意的醫生,這才想起對方的職業,便不再多話。  

    醫生笑嘻嘻地颳了刮下巴,和心胸外科的他來比誰的手穩?這不是開玩笑吧?

    陸子岡拿過一旁的線香,從長信宮燈那邊借了火,點燃了香爐里的香篆字。

    一縷氤氳的煙升騰而起,緩緩地在空中打轉、騰移、跳躍、迴旋……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在操縱著這煙氣,讓人不由自主地把視線凝聚在其上,看得如痴如醉。

    陸子岡拿過一旁的香爐蓋子,把香爐蓋上。這個香爐的蓋子是蓮蓬形狀,正好每個蓮蓬中間都有一個孔,燒造得精緻細巧。更兼因這香爐用的時間頗久,那些孔眼處還有些被香薰黃的痕跡,看上去更像是蓮蓬的尖尖,惟妙惟肖。

    香爐的蓋子蓋上之後,煙氣就沒有那麼濃重了,分了若干縷,絲絲繞繞地冒了出來,很快就散發在空氣之中。

    很快,一股說不出來的香氣漸漸地隨著這煙氣四散開來,醫生也是聞慣了奇楠香的人,但此時竟覺得,這股香氣像是勾動著他內心深處,一時間竟是痴了。

    陸子岡拿起一個香丸湊在鼻尖處嗅聞著,狀似不經意地詢問道:“你有什麼想要忘記的嗎?”

    “忘記?”醫生覺得平時繃緊的神經都因為這香氣而放鬆了下來,一時渾渾噩噩的,也並不覺得陸子岡的這個問題突兀了。他倒是很認真地想了想,才道,“確實是有想忘記的啦,例如我父母的慘死,親戚的擠兌,要知道我在小時候,幾乎每一兩年就要換個人家收留呢……”  

    醫生說著說著,像是深藏在心底的負面情緒都被勾了起來,單手按著額頭想要把那些回憶都重新塞回去:“咦……奇怪……我怎麼感覺聞到了一股蛋白質的味道……”

    陸子岡看著醫生陷入了沉默,隨後又沉沉地在櫃檯上睡去,不禁嘆了口氣。

    “你鼻子可真靈,我在蘅蕪香里加了老闆的頭髮。忘了他吧……忘了他對你比較好。人過分的執著,都不是一件好事。況且這事老闆以前常做,估計他若是能回來,肯定也會這樣對你做了。我只是替他做了該做的事而已。順便清理一下你不想要的記憶,作為補償吧……”

    陸子岡聞著手中的香丸,喃喃地自言自語,其實更像是自己在說服自己。

    他也有想要忘記的人,但可惜他沒有對方的頭髮。

    他知道醫生這樣下去會變成什麼樣子,他會越來越失去正常的生活,甚至連工作都做不好。

    這樣不行,醫生的工作是救死扶傷,只是手的一次顫抖也許就會失去一個人的生命。今天的吵架就已經出現這樣失控的苗頭了,長此以往,遲早會出問題。  

    這樣的話,還不如讓他來替他下決心。

    他和老闆本來就是兩條平行線,即使命運的捉弄,讓他們偶然間相交匯,也是時候互相各自遠去了。

    陸子岡聞著手中的香丸,自然是不受屋中點燃的蘅蕪香影響,但這時,他卻已然有些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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