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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噯,你們別瞧不起人!我們為了錢,只出賣自己,從來不會出賣兄弟朋友。”

    她稍頓,又像公告天下的囈語:

    “比起男人,女人清高多了!”

    石彥生連忙道:

    “對不起,我不是這意思。”

    大夥乘機:

    “那好,今兒我們誰也別走!”

    幾個人,各擁所好。只有郭敦,醉得最厲害,躺在席上,喃喃自語,困擾已久的問題又湧出來了。素無佛心,卻入了空門,他迷亂地沉吟:

    “唉,那觀音……是男是女呢?想不通。為什麼色不是色,色即是空?想不通。女人身體多麼豐滿,都是肉,怎會‘空’?還不如先色了再空,好歹也……”

    石彥生大喝一聲:

    “你這廝,想不通就別想——”

   

    紅萼倚在他身畔,在數算:

    “人生也不過七十。除了十年的懵懂,十年老弱,只剩下五十。……那五十中,又分了日夜,只剩下二十五。……遇上颳風下雨,生病,危難,東奔西跑,還剩下多少好日子?……”

    她瞅著他。

    ——還不如要眼前歡笑。

    石彥生仰顏幹了酒:

    “和你一起喝酒時,酒很好喝。”

    她追問:

    “怎麼個好喝法?”

    他苦苦思索,找個比喻。

    “像——跟家人一起喝一樣寬心。”

    “哦?”她故意挑剔、記恨,“是‘兄弟姐妹’吧?”

    女人總是記得被推拒的話。

    他急了:  

    “不——”

    一抬頭,人已消失蹤影。石彥生一怔,起立跌撞追去。

    穿堂里不見,廂房的門都關上。不知她在那一間。石彥生悵然若失,佇立空庭。

    半響,他走過去,把一扇又一扇的門推開,不管有人沒人,有聲沒聲。別的客人和jì女發出漫罵,或者取笑。

    這一次,非要把她找回來。

    他明白了,越是不要有請,越是深陷其中。——因為在意。很多東西可以克制,但這是不可以的,人無能為力。

    他終於推開了一扇門。

    然後整個呆住了。

    18

    紅萼的長髮已抖落,後挽成一個松松的寶髻。

    她眼前是五子奩,銅鏡台。

    先用手暈開胭脂在掌心,胭脂是殺花後以紅汁作餅,勻在臉頰,人面桃花。

    畫眉用煙墨的枝條,濃。與貼在兩頰眉間的花鈿,青紅皂白甚分明。再塗又以細簪子挑一點兒玫瑰膏子飾唇。  

    仔細端詳盛裝。

    石彥生從來沒有見過女人在他面前裝扮,似一幅畫,畫中人款款如雲出岫。她的髮髻半盤半散,承不住一朵紅牡丹。金步搖不步自搖,是因為醉了。

    他心動了,看住她,印象極深極深。

    紅萼故意不理:

    “記住這樣兒了。一個人不會永遠都好看的。”

    石彥生按捺不住,把她持著絲綢造的粉撲兒抓住,它沾了粉,原來傅在面上,也傅在脖子、前胸、手臂、後背……

    粉一下子撒了一地。

    他耳語:

    “別那麼仔細,一會就糊了。”

    紅萼臉上一紅,一躍而起。他沒放過她,追出。

    她跳起舞來,是“胡旋”,旋轉急速如風,不知多少個圈子了,好像不會停下來。他待要看她的臉,她總是用背相對。動作玲瓏放任,毫不拘束。

    他也隨著舞起來了。不是舞,而是沒忘記習武的招式,躍動矯捷,腰腿沉穩,大夥都樂極忘形。忽地沒有身分,等同流氓與jì女似的。  

    當然記得,他的身分是一個和尚了。

    他是一個自欺欺人的、一知半解的念佛者。抵抗誘惑,至有效的方法不過是閉上眼睛,然後令自己掏空了,“無”。

    但哀哉眾生,誰不為五欲所折騰?

    後院有個溫泉。

    黑夜中,水氣氤氳。

    他倆跳進溫泉中。

    不知是水的溫度,抑或血液汩汩流動,心跳得很快。

    像燃燒。水開了。炙得很痛。

    經上說得很清楚。就像野狗在咬食枯骨,就像野鳥在搶吃腐肉,就像逆風中拎著火把,反燒自身。……

    手指在對方身體上狠狠遊走,如同漸捆漸緊的粗繩子。生怕一放開,雙雙皆為幻象,轉瞬溶在水中不見了。

    他氣急敗壞地狂亂地親著心儀已久的女子。二人全無後顧之憂,什麼也不想……

    是的。

    一切的欲望實際上都沒有獲得,但它也像一個好夢,像金石相擊發生火花,像摸到一塊滑膩沁涼的真絲。  

    像一個男人找到他的出路。

    他有點迫不及待。只想征服。

    喘息幾乎被水淹沒。

    正把她長裙扯開,忽然一個小黑影氣沖沖地奔至,一壁大叫:

    “靜一!靜一!”

    二人無法不停下來。

    小可淚痕猶未乾呢:

    “快來看,這個是不是你?”

    一身濕漉漉的石彥生,把畫像拎到燈下,細看。

    這是他!

    其他人都聞聲出來了。

    郭敦一見“通緝”、“懸賞”字樣,馬上把jì女推走了。

    萬樂成和趙一虎等七人,看到:“黃金一萬兩。”

    他們都面面相覷。

    事態嚴重,一時間意興闌珊,又回到現實中。真是說時遲那時快。

    慾火和歡情生生熄滅了。歡娛苦短。  

    “小可,從哪兒撿來?”

    “牆上都貼了。”小可不知就裡,把畫像與石彥生對照著:“畫的真像呀!”

    石彥生又驚又怒,想不到自己成了頭號罪犯,叛黨首領。他召喚:

    “都給我回去!你,你走吧!”

    紅萼很失望,沒來由地堅持:

    “我不走!”

    他又趕她:

    “走!”

    “不走!這算什麼?要跟你一塊走!”

    “但我已牽累你了,說不定你也有生命危險。殺了兄弟的人,何妨多殺一個妹妹?”

    “我才不怕——”

    “你是我的人。此刻我命令你,不准任性妄為!”

    情急之下,他不能丟下她不管:  

    “走吧——以後我娶你。”

    她一愕:

    “什麼?”

    又逼問:

    “再說一遍!”

    石彥生轉身:

    “不多說。一言為定!”

    19

    匆匆從下山的路上山。

    沿途的古槐樹,葉上凝了露珠。東方柔淡的曙光漸現,昨夜那新成的水滴,在他們身後,化作無形。

    到得山門,灰紫的天空已大白。

    寺門外,早有和尚在把守,把他們攔截,不准入內。

    “奉本寺方丈之命,你們破戒下山,亂了清規,無法收容。”

    德願法師向他們怒叱:

    “我這兒是莊嚴神聖的道場,百年清淨香火地,如何容得你們穢污?護寺以誠,不得造次。善哉善哉!”

   

    石彥生忙道:

    “請息怒,此乃一時放任——”

    郭敦急了,拼命解釋:

    “我們只是餓壞了,下山買些胡餅吃。”

    做為一寺之方丈,德願法師素來一絲不苟,執掌甚嚴,這幾個人以來,起了波瀾,實非所願,而且:

    “哼!聞到酒味了!我當日說與你們的‘五戒’是什麼?”

    一看,大隊後有個鬼鬼祟祟遲來加入的人影。是萬樂成。

    方丈逮住此人,喝問:

    “你們不是一齊下山去麼?何以你一人離隊遲歸?”

    一眾望向他,離隊遲歸?——有點不解。

    方丈瞥到和尚身後,竟又有陌生女子在,因一眾回身,她是遮也遮不住的圖窮匕現。方丈更生氣了,繼續教訓。長篇大論苦口婆心:

    “你們八人,還夥同女子yín亂!既是發心修行,就應該持守戒律,才生智慧。罪過,罪過……啊!小可,你也在?”  

    小可只覺十年道行一朝喪盡,痛哭流涕:

    “嗚嗚嗚,師傅——”

    寺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師傅!師傅!”

    哭聲中,四下微響。

    基於軍士的警戒,他們馬上發覺,一層一層的官兵,正在急速包圍。

    對方不作輕舉妄動,直至寺門關上。

    “不好了!”

    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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