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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僧》寫的是唐代初年李世民為爭奪王位炮製血腥慘案,深知內情的將軍石彥生被紅萼公主救出,削髮為僧,卻無法割斷情緣,於是衍生一段令人肝腸寸斷的愛情故事。
作者在古今兩個時空中自由穿插,想像狂放,文字張馳有度,流逸華彩,風格妖艷嫵媚,暖睞卻不落俗,筆冷情濃,火花魅惑,渲染出極為詭秘艷麗的畫面感。
第一章
1
他使的是“夸父追日”。
劍雖為雙刃短兵,卻是百刃之君。過柔則卷,過剛則折。能擁有一把好劍,等於得到另外一隻手。自黃帝采首山之銅以鑄劍後,一直以來,它都是兵器中之上品。武官俠客,山野沙場,稀世名劍總是伴隨它的主人,忠心不變。
劍從不辜負人。
石彥生的佩劍由他的父親傳下來。
在前朝,隋大業十二年,煬帝南遊江都。他驕奢yín逸,民心思變,太原留守李淵,派長子李建成指揮左路三軍,次子李世民指揮右路三軍,沿汾水。渭水進兵。人強馬壯,次年十一月,打下長安,建立唐朝,改元武德。
石瑋於此役陣亡。
他的寶劍,由兒子石彥生繼承。九年來,已成為東宮太子李建成極其倚重之一員虎將。
今日,長安城南的郊野,正舉行祭天。
儀式盛大而隆重。
李淵安於王座。
他的兒子與部署均列席。建成資質平平,因居為長,封為太子;次子世民,才識過人,雄心勃勃,雖不服氣,也只能眼巴巴地尊兄為主,退為秦王;四子元吉,一向機靈暴躁,被封齊王。三子玄霸早死,看不到大唐盛世。
“破陣樂”響起了。
女聲為祭田之舞作致語:
“衛王入場,咒願神聖,神皇萬歲,孫子成行。”
一百二十個舞者,披甲執戟,排作“魚麗陣”、“鵝鶴陣”……
主跳者出場了。
見不到他的臉,只見一個金藍怒彩的木刻面具,頂部刻有龍形,銳鼻,眼睛突出,下顎吊垂,形象威武而醜陋。
這是“蘭陵王”假面舞蹈。
蘭陵王原是北齊高祖的孫子,名高長恭,是性格勇敢膽識過人的軍士,可他容貌秀美,上陣不足以威嚇敵人,故戴上假面以懾眾。
流傳下來,乃著名的演舞。
舞者穿著杏黃色長袍,紫衣,金帶,手中執鞭。舞姿英武而威風,腰、腿尤其有勁。全場為之吸引。
几案上,香菸裊裊上升。
李淵躊躇滿志地坐擁天下。
大局已定,三個兒子都在身邊,嘉賓滿座,都是文武百官,還有來自日本國的遣唐使,身穿和服來觀禮。
李淵喝著酒,向世民道:
“數次重大戰役,世民功不可沒,封為‘天策上將’,亦為足相稱。”
又望向建成和元吉二人:
“惟因‘立嫡以長’,朕希望你們兄弟相扶持,安我大唐江山。”
世民不語。建成和元吉互望一眼,亦不語。
三者對立,衝突已非一朝一夕。
世民功大,聲勢在太子之上,早存奪嫡野心。建成對他非常忌諱,常謀削權,並與後宮后妃建立特殊關係,伺機在父王跟前挑撥,還曾設計調撥其精銳於自己麾下,好剪除股肱羽翼。元吉之所以站在長兄一方,是因為建成許諾立為太弟,即皇權繼承者。
建成開腔了:
“二弟,‘天子自有天命’,以後,我定會重用你的。”
世民從容地漠視他對高位的強調:
“大哥長居東宮,恐怕你對戰況不甚了解。平定薛舉薛仁杲、平定劉武周、平定王世充竇建德、平定劉黑闥……,這些,還是由我向你報捷吧!”
這位年方二十九,相貌堂堂,天庭飽滿,眼神尤其精銳的秦王,其軍事才能一向為朝中文武百官所欽佩,石彥生也不例外。
但基於國法,他絕無機會成為君王,即便他身邊有著出色的謀臣,但不可能改變兄長地位。這是他一生最大的遺憾,因而忿忿難平。
還想繼續他戰績的炫耀,元吉及時道:
“兩位兄長,獵鹿開始了。”
太子建成向他身畔侍衛石彥生頷首。
“霍達,”秦王世民道,“瞧你的了。”
石彥生又聽得這名字。
他望向自己的對手。霍達,三十多歲,身軀魁梧,扇面似的寬肩,臂上立了一頭鷹,深沉如同它的主人。
第一回見過霍達,在一個黑夜。當日二人各為其主。
秦王應太子之邀約,參加夜宴。不見,忽聞宮中有李世民之召喚:
“馬上傳霍達來!”
原來他喝酒後,心疼如絞。
霍達及其左右,即護送李世民返回西宮承乾殿。石彥生在東宮守衛,一個照面,只見這員護主大將,矯捷地匆匆來去。
事後,傳聞李世民回宮,竟中毒咯血數升。他喝了什麼酒?一直成為疑團,卻無從追究。父王李淵,只向太子李建成下令:
“秦王不善飲,日後勿再夜聚喝酒了。”
此時,一頭野鹿放出,一躍飛奔,竄下山林曲。
太子、秦王及齊王,部署中精銳將士亦策馬逐鹿。一時間馬嘶人叫,非常壯觀。
他們都穿明光鎧,胄甲在陽光下閃著刺目光芒。看不清你我。
所有人都站在高崗上欣賞,隔著滾滾飛騰的黃土。
隔著那“蘭陵王”假面,有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人和馬。各人力阻對手,又求先中目標。
假面緩緩移開。
此來為了看人。
那是一位年方二十的美女。她敷粉,極白,一張雪臉。時尚胡狀,只掃了青黛眉,眉間帖了金色花子,如豆大小的點飾。還有的是紅唇濃點。
女子饒有興味地追蹤著二男。久聞大名:一個是大王兄的虎將,一個是二王兄的心腹。她灼灼的目光,時而落向這個,時而落向那個。心情興奮而複雜。二人正面交鋒……
她是李淵後宮一群妃嬪所生下近四十名女子中的一個。男的都封王爵,女的言行嬌縱,不讓前朝。此中以十九公主紅萼,性烈如火,最為放任。
只見她雙眉一揚,手中的木刻面具也扔掉。
看得分明。這沉穩的石彥生身手好極了。他脫穎而出,一道映日長虹,電光石火間,比對手先刺中驚竄的野鹿。鹿受傷、受驚,痛苦不堪地急跳。就在石彥生劍落未再起,霍達的劍野來了,他飛快地斬為兩截,鹿張大嘴巴迅即死去。
先發者勇。後至者狠。
霍達見他真人露相,抱拳道:
“好身手,佩服。”
石彥生忙還禮:
“承讓。”
“我倆雖各為其主,亦是大唐一家。石兄,何時得空,可否暢聚一宵?”
石彥生慡快地:
“就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好劍。”
兩騎馳近。
石彥生此時方才發現,剛才那威武的舞者,原來是“她”。
她用目光迎接他,一點也不逃避。
紅萼看中他了。
同日,李世民也看中他了。
2
來到秦王“天策府”赴約時,也是一個黑夜。出奇的靜。
他被迎入。經過長廊,到了一個廂房。
門未敞開,先聞茶香。
霍達盤膝而坐,面對一個棋局。
侍女正在煎茶,用水在一沸末二沸始。水如魚目、連珠,聲微響。炭火令室暖而昏暈。霍達緊鎖的眉目因石彥生的到來而略舒。他忙起而迎客。一面笑道:
“石兄果然守信,來來來,備了好茶款客。”
侍女奉茶,只見銀綠隱翠,茸毛如雪花飛舞。石彥生呷一口,香氣襲人,鮮醇甘美。他道:“是洞庭珍品,碧螺春。”
“想不到也是會家子!”霍達大喜。
“家母對煎茶之道才有研究呢。”
霍達望向棋局:
“我倆下一盤棋如何?”
侍女退下。門隨即被嚴嚴關好。侍衛無聲地駐守。神秘而木然。
石彥生有點奇怪。他戒備地望向霍達。
“石兄,我有一奇詭殘局,想向你請教。”
棋之所以為棋,雖只有黑白二字,卻以圍剿及殺戮而成局,“必斗”、“爭雄”為目的:即是儘可能增加自己的地盤,減少對手的地盤。
石彥生一瞄,沉思:
“觀此局,應先封鎖,再切斷。當然,切斷並不一定能吃掉這幾個棋子,但,它亦因此而部分變弱,從而有利吃棋。”
石彥生走了一子。
霍達跟進。忽地道:
“石兄,你不發覺此乃天下大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