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12頁

    靜一半信半疑。

    方丈道:

    “佛教有八萬四千法門,各宗各派,走著去、人抬著去、騎馬去、坐車去……,目的地都一樣嘛。”

    蚊子飛過,在寂靜中,嗡嗡聲音響在耳畔。方丈用拂塵,輕輕一拂,脫俗祥和。

    “你目的是什麼?”靜一問。

    “我念佛,唯一目的是‘不想做人’了。”

    “坐禪就可成佛嗎?”靜一又問。

    方丈不答。

    這一百一十一歲的老人,已是平靜入定,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蚊子又來了。

    靜一已把眼睛闔上。完全忘記了它。

    他掌心向上,兩掌相疊,左上右下。兩個大拇指相拄,正身端坐,耳與肩對,眼與鼻對,鼻與臍對,舌尖放在上顎唇齒處,雙目微閉……

    心中試著摒除雜念,靜定思維。  

    蚊子已經騷擾不了他了。

    他觀想蓮花清淨,直到虛冥,眉心空無一物。從未試過,如找到通道。

    身體有股氣,微微在運行流動。漸漸,個人冉退,他不知自己在什麼地方了。

    世有六道輪迴:地獄、餓鬼、畜牧、修羅、人、天。

    什麼才是“不想做人”?

    為什麼?

    ……

    日子無聲地過去。

    天氣有點清寒。

    靜一受彤雲神院“三壇傳戒”。

    老方丈為他燒上香疤。

    香菸裊裊上升,方丈先在靜一頭頂上印上小黑圈,然後以蠟粘了香,一一燃點,九個。

    漸燒至盡頭,香熄火滅,留下九個白色的戒疤。

    以後,這處也不再長出頭髮,疤痕鮮明奪目。

    靜一虔誠地承受著皮肉之苦。

    “你願意將身體如香燭般燃燒奉佛嗎?”  

    “弟子願意。”

    “留下戒疤乃是烙印。”

    “弟子明白。”

    “世間五欲,是色、聲、香、味、觸,誑惑凡夫,不得親近。”

    “弟子遵從。”

    “好了,好了,儀式是這樣,回答得再響亮,也不如靜靜地做出來。你瞧我這老和尚,一個香疤都沒有呢,不是燙得越多越好的。”

    靜一望定十渡。

    23

    李世民是在八月九日於顯德殿登極即位的。

    江山屬於他了,看來格外秀麗如畫。

    太極宮也屬於他了。它氣勢磅礴,虎踞龍盤之姿。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蓬萊殿、含涼殿、玄武殿……――“玄武”,這二字是他勝利的標記。

    李世民,二任帝,“太宗”,是年方三十。

    簇擁在身邊的,都是謀略和才幹過人的功臣,他表現得很尊重善任,且大赦天下。關內及蒲州、芮州、虞州、泰州、陝州、鼎州等六州,免除二年田賦及捐稅;其他各州則免除差役一年。宮女,幽閉堪憐,他又釋放出宮。……  

    ――但,他晚上還是睡不好。

    霍達於某天夜晚,為他展示畫像,以示忠心。

    李世民自寢宮出,臉容非常憔悴,雙目無神,打著呵欠。他端視畫像:

    “這二位大將軍果然畫得十分神武!”

    霍達深藏不語。

    自太宗皇帝陰謀弒兄殺弟,又從父王手中奪得帝位後,心中不安,常有餘悸,夢中聽見悽厲的鬼叫聲,都在呼冤尋仇:

    “還我頭來!還我頭來!”

    他迷迷糊糊,總見看不清的人影,向他拉滿了弓,箭在弦上,然後直射他心房,自己的血,是腥甜而微溫的,血流不止,一直浸濕了整副戎裝,他慘遭沒頂。……

    幾回自夢中驚醒,殘片猶在眼底翻動,那血的腥甜,歷久未散。

    “鬼!鬼!”

    他掙扎著爬起來,一身冷汗。

    於是再也不敢入睡。

    大將秦叔寶、尉遲恭,聽得宮中鬧鬼,二人天不怕地不怕鬼不怕,自告奮勇,全身披掛,手執兵器,待衛寢宮門外,直至天亮。  

    霍達道:

    “得知陛下因二位功臣值夜宮門之外,再也聽不到怪聲,可安心穩睡,特命畫工畫將下來,可張貼以供驅鬼。”

    “好主意。”李世民道:“快貼上。”

    威嚴一如門神。

    他頷首一笑。

    忽又念得:

    “霍達,‘漏網之魚’還沒找著麼?”

    “告密領賞的有,部屬追殺不力,我曾吩咐他們多加注意,寧枉毋縱。”

    李世民語重深長:

    “天下得來不易,恩威並施正是開始。”

    “臣明白。”

    “聽說,在寺院裡逃出去的?”

    ――原來他知之甚詳,霍達一愕,不敢怠慢:

    “是。惟全國佛教大盛,叛黨託庇寺院,官兵難以一一撤回擅闖。”  

    “是嗎?在我地土上,搜不出一個人來?”他微笑了:“武德年間,太上皇不是下詔淘汰僧道麼?再者,時移世易――不必拘泥,要闖就闖。”

    改變歷史,把痕跡用力抹掉,他已命史官在編制年表紀事時,好好地寫。應寫的才寫。

    李世民閉目養神:

    “除石彥生外,朕當大赦其他叛黨。――他知道太多了!”

    霍達心頭一凜。

    瞬即恢復平靜,非常忠心地朗聲而應:“是!”

    “朕著你辦妥此事,在你能力範圍以外麼?”

    “不。請給臣多一點時間。”

    李世民把雙目張開一條fèng:

    “我給你時間,也給你一個助手!“

    “誰?”

    他一招手。

    重重的幃幕,走出一個綽約身影。  

    霍達一見此人,目瞪口呆。

    24

    有一種有趣的樹,喚“同根生”。

    即是一侏樹根上,長出兩棵不同種的樹來。

    在彤雲禪院後,蓮花池的右邊,便是同根生了,一株山毛櫸,一株青桐。

    大太陽下,經書都整齊地給鋪滿在地上照曬。一片藍白黑的祥和色澤。

    初冬的日頭很暖。

    靜一的僧衣外已加上一件厚的披搭。他把經書自藏經閣上捧下來。琉璃瓦映著陽光,發出五彩,閣樓單檐翹角,似微笑。

    經書很老了。有的是竹冊,有的是木冊,也有微黃的紙,善本。靜靜訴說一些深奧但又顯淺的道理。

    出了一身汗。靜一把厚衣脫了,擱在蓮花池畔。

    真是庭園靜好,歲月無驚。

    一個小沙彌步至。

    “靜一,方丈著你到大殿去。”

    他回過頭來。

    兩目祥和平淡。

    豆腐吃多了,如同一方豆腐。時間過去了,忘記了有時間。要知風的動態,看燈火搖閃就感覺出來了。  

    他連做夢都沒有痕跡。不拘束於領悟,於是反而心安理得。

    午間一陣風過。

    經書被吹得窸窣作響。潑剌潑剌地,發出高低聲韻。

    看上去,像屋瓦。

    書覆蓋了什麼?真相抑假象?如果把它們一一掀起,底下是另一個世界似的。

    靜一讓幾本書翻了身,把掀折的書頁掃平。

    過小亭,是一條碎石子的路。小小的一隻白粉蝶在陽光下活潑地飛舞。翅膀上有黃和黑色的圖案。朝生暮死,卻是那麼有勁。這就是生命。

    視線沿著小路望向大殿。

    幽朴的庭園,矮樹影影綽綽,看不清楚。靜一一路走來。

    是一個女人的背影。

    她下跪,垂首,不語。

    女人穿寬袖青色斜紋長裙,裙裾迤邐在地。披紗羅畫帛,盤繞兩臂間。

    素服的貴婦,單刀半翻髻,高豎發頂,雲朵狀,簪了白牡丹。――簪白花的女人。

    靜一走近,只見女人在默默流淚。

    十渡老方丈伴她上香。  

    四個婢女侍候在旁。

    當靜一步入大雄寶殿時,方丈招呼:

    “靜一,見過這位施主:青綬夫人。”

    女客抬頭。

    靜一一見,身子劇烈地震動。

    是她?

    是“她”?

    他的眼睛如被錐子刺中。

    不可能!

    青綬夫人起來,她款款而立,雍容冷艷,只向靜一頷首為禮。

    這分明是紅萼!

    ――但又不是。

    她不認識他。

    靜一耳朵有點熱。他心裡輾轉纏綿,窘得無地自容。像一個小偷,偷了不該偷的東西。他一定是失態了。

    馬上勉定心神,把臉掛下來,給自己警告。

    山外野寺,亦非人跡罕至,香客來往,眾生一貌,他又何必諸多聯念猜疑呢。靜一嘲笑自己一時失措。他又回復淡漠的禮貌了。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12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