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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姐道:“咱們的病一準是他。我記得咱們病後,那老妖精向趙姨娘那裡來過幾次,和趙姨娘討銀子,見了我,就臉上變貌變色,兩眼黧雞似的。

    我當初還猜了幾遍,總不知什麼原故。如今說起來,卻原來都是有因的。但只我在這裡當家,自然惹人恨怨,怪不得別人治我,寶玉可合人有什麼仇呢?

    忍得下這麼毒手!”賈母道:“焉知不因我疼寶玉,不疼環兒,竟給你們種了毒了呢。”王夫人道:“這老貨已經問了罪,決不好叫他來對證。沒有對證,趙姨娘那裡肯認帳?事情又大,鬧出來外面也不雅。等他自作自受,少不得要自己敗露的。”賈母道:“你這話說的也是。這樣事沒有對證也難作準。只是佛爺菩薩看的真,他們姐兒兩個如今又比誰不濟了呢?罷了,過去的事,鳳哥兒也不必提了。今日你合你太太都在我這邊吃了晚飯再過去罷。”遂叫鴛鴦琥珀等傳飯。鳳姐趕忙笑道:“怎麼老祖宗倒操起心來?”王夫人也笑了。只見外頭幾個媳婦伺候。鳳姐連忙告訴小丫頭子傳飯:我合太太都跟著老太太吃。”

    正說著,只見玉釧兒走來對夫人道:“老爺要找一件什麼東西,請太太伺候了老太太的飯完了,自己去找一找呢。”賈母道:“你去罷,保不住你老爺有要緊的事。”王夫人答應著,便留下鳳姐兒伺候,自己退了出來。回至房中,合賈政說了些閒話,把東西找出來了。賈政便問道:“迎兒已經回去了?他在孫家怎麼樣?”王夫人道:“迎丫頭一肚子眼淚,說孫姑爺兇橫的了不得。”因把迎春的話述了一遍。賈政嘆道:“我原知不是對頭,無奈大老爺已說定了,叫我也沒法。不過迎丫頭受些委屈罷了。”王夫人道:“這還是新媳婦,只指望他以後好了好。”說著,“嗤”的一笑。賈政道:“笑什麼?”  

    王夫人道:“我笑寶玉兒早起,特特的到這屋裡來,說的都是些小孩子話。”

    賈政道:“他說什麼?”王夫人把寶玉的言語笑述了一遍。賈政也忍不住的笑,因又說道:“你提寶玉,我正想起一件事來了。這孩子天天放在園裡,也不是事。生女兒不得濟,還是別人家的人;生兒若不濟事,關係非淺。前日倒有人和我提起一位先生來,學問人品都是極好的,也是南邊人。但我想南邊先生,性情最是和平。咱們城裡的孩子,個個踢天弄井,鬼聰明倒是有的,可以搪塞就搪塞過去了,膽子又大。先生再要不肯給沒臉,一日哄哥兒似的,沒的白耽誤了。所以老輩子不肯請外頭的先生,只在本家擇出有年紀再有點學問的請來掌家塾。如今儒大太爺雖學問也只中平,但還彈壓的住這些小孩子們,不至以顢頇了事。我想寶玉閒著總不好,不如仍舊叫他家塾中讀書去罷了。”王夫人道:“老爺說的很是。自從老爺外任去了,他又常病,竟耽擱了好幾年。如今且在家學裡溫習溫習,也是好的。”賈政點頭,又說些閒話不提。

    且說寶玉次日起來,梳洗完畢,早有小廝們傳進話來,說:“老爺叫二爺說話。”寶玉忙整理了衣裳,來至賈政書房中,請了安,站著。賈政道:“你近來作些什麼功課?雖有幾篇字,也算不得什麼。我看你近來的光景,越發比頭幾年散蕩了,況且每每聽見你推病,不肯念書。如今可大好了?我還聽見你天天在園子裡和姐妹們玩玩笑笑,甚至和那些丫頭們混鬧,把自己的正經事總丟在腦袋後頭。就是做得幾句詩詞,也並不怎麼樣,有什麼稀罕處?  

    比如應試選舉,到底以文章為主。你這上頭倒沒有一點兒工夫!我可囑咐你:自今日起,再不許做詩做對的了,單要習學八股文章。限你一年,若毫無長進,你也不用念書了,我也不願有你這樣的兒子了。”遂叫李貴來,說:“明兒一早,傳焙茗跟了寶玉去收拾應念的書籍,一齊拿過來我看看。親自送他到家學裡去。”喝命寶玉:“去罷!明日起早來見我。”

    寶玉聽了,半日竟無一言可答,因回到怡紅院中。襲人正在著急聽信。

    見說取書,倒也喜歡。獨是寶玉要人即刻送信給賈母,欲叫攔阻。賈母得信,便命人叫過寶玉來,告訴他說:“只管放心先去,別叫你老子生氣。有什麼難為你,有我呢。”寶玉沒法,只得回來,囑咐了丫頭們:“明日早早叫我,老爺要等著送我到家學裡去呢。”襲人等答應了,同麝月兩個倒替著醒了一夜。

    次日一早,襲人便叫醒了寶玉,梳洗了,換了衣裳,打發小丫頭子傳了焙茗在二門上伺候,拿著書籍等物。襲人又催了兩遍,寶玉只得出來,過賈政書房中來,先打聽老爺過來了沒有。書房中小廝答應:“方才一位清客相公請老爺回話,裡邊說 ‘梳洗呢’,命清客相公出去候著去了。”寶玉聽了,心裡稍稍安頓,連忙到賈政這邊來。恰好賈政著人來叫,寶玉便跟著進去。  

    賈政不免又吩咐幾句話,帶了寶玉,上了車,焙茗拿著書籍,一直到家塾中來。早有人先搶一步,回代儒說:“老爺來了。”代儒站起身來,賈政早已走入,向代儒請了安。代儒拉著手問了好,又問:“老太太今日安麼?”寶玉過來也請了安。賈政站著,請代儒坐了,然後坐下。賈政道;“我今日自己送他來,因要求托一番。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到底要學個成人的舉業,才是終身立身成名之事。如今他在家中,只是和些孩子們混鬧。雖懂得幾句詩詞,也是胡謅亂道的;就是好了,也不過是風雲月露,與一生的正事毫無關涉。”代儒道:“我看他相貌也還體面,靈性也還去得,為什麼不念書,只是心野貪玩?詩詞一道,不是學不得的,只要發達了以後,再學還不遲呢。”

    賈政道:“原是如此。目今只求叫他讀書、講書、作文章。倘或不聽教訓,還求太爺認真的管教管教他,才不至有名無實的,白耽誤了他的一世。”說畢站起來,又作了一個揖,然後說了些閒話,才辭了出去。代儒送至門首,說:“老太太前替我問好請安罷。”賈政答應著,自己上車去了。

    代儒回身進來,看見寶玉在西南角靠窗戶擺著一張花梨小桌,右邊堆下兩套舊書,薄薄兒的一本文章,叫焙茗將紙墨筆硯都擱在抽屜里藏著。代儒道:“寶玉,我聽見說你前兒有病,如今可大好了?”寶玉站起來道:“大好了。”代儒道:“如今論起來,你可也該用功了。你父親望你成人,懇切的很。

    你且把從前念過的書打頭兒理一遍,每日早起理書,飯後寫字,晌午講書,念幾遍文章就是了。”寶玉答應了個“是”。回身坐下時,不免四面一看。見昔日金榮輩不見了幾個,又添了幾個小學生,都是些粗俗異常的。忽然想起秦鍾來,如今沒有一個做得伴、說句知心話兒的。心上悽然不樂,卻不敢作聲,只是悶著看書。代儒告訴寶玉道:“今日頭一天,早些放你家去罷。明日要講書了。但是你又不是很愚夯的,明日我倒要你先講一兩章書我聽,試試你近來的工課何如,我才曉得你到怎麼個分兒上頭。”說的寶玉心中亂跳。欲知明日講解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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