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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進去見邢夫人,也不言語,轉身到了王夫人那裡,跪下磕了個頭,回道:“姐兒回來了,全虧太太。環兄弟太太也不用說他了。只是芸兒這東西,他上回看家就鬧亂兒,如今我去了幾個月,便鬧到這樣。回太太的話,這種人攆了他不往來也使得。”王夫人道:“你大舅子為什麼也是這樣?”賈璉道:“太太不用說,我自有道理。”正說著,彩雲等回道: “巧姐兒進來了。
“見了王夫人,雖然別不多時,想起這樣逃難的景況,不免落下淚來。巧姐兒也便大哭。賈璉謝了劉姥姥。王夫人便拉他坐下,說起那日的話來。賈璉見平兒,外面不好說別的,心裡感激,眼中流淚。自此賈璉心裡愈敬平兒,打算等賈赦等回來要扶平兒為正。此是後話,暫且不題。
邢夫人正恐賈璉不見了巧姐, 必有一番的周折,又聽見賈璉在王夫人那裡,心下更是著急,便叫丫頭去打聽。回來說是巧姐兒同著劉姥姥在那裡說話,邢夫人才如夢初覺,知他們的鬼,還抱怨著王夫人“調唆我母子不和,到底是那個送信給平兒的?”正問著,只見巧姐同著劉姥姥帶了平兒,王夫人在後頭跟著進來,先把頭裡的話都說在賈芸王仁身上,說:“大太太原是聽見人說,為的是好事,那裡知道外頭的鬼。”邢夫人聽了,自覺羞慚。想起王夫人主意不差,心裡也服。於是邢王夫人彼此心下相安。
平兒回了王夫人,帶了巧姐到寶釵那裡來請安,各自提各自的苦處。又說到“皇上隆恩,咱們家該興旺起來了。想來寶二爺必回來的。”正說到這話,只見秋紋急忙來說:“襲人不好了!”不知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回 甄士隱詳說太虛情 賈雨村歸結紅樓夢
話說寶釵聽秋紋說襲人不好,連忙進去瞧看,巧姐兒同平兒也隨著。走到襲人炕前,只見襲人心痛難禁,一時氣厥。寶釵等用開水灌了過來,仍舊扶他睡下,一面傳請大夫。巧姐兒因問寶釵道:“襲人姐姐怎麼病到這個樣兒?”寶釵道:“大前兒晚上哭傷了心了,一時發暈栽倒了。太太叫人扶他回來,他就睡倒了。因外頭有事,沒有請大夫瞧他,所以致此。”說著,大夫來了,寶釵等略避。大夫看了脈,說是急怒所致,開了方子去了。
原來襲人模糊聽見說寶玉若不回來,便要打髮屋里的人都出去,一急越發不好了。到大夫瞧後,秋紋給他煎藥,他各自一人躺著,神魂未定。好象寶玉在他面前,恍惚又象是見個和尚,手裡拿著一本冊子揭著看,還說道:“你不是我的人,日後自然有人家兒的。”襲人似要和他說話,秋紋走來說:“藥好了,姐姐吃罷。”襲人睜眼一瞧,知是個夢,也不告訴人。吃了藥,便自己細細的想:“寶玉必是跟了和尚去。上回他要拿玉出去,便是要脫身的樣子。被我揪住,看他竟不象往常,把我混推混搡的,一點情意都沒有。
後來待二奶奶更生厭煩,在別的姊妹跟前,也是沒有一點情意:這就是悟道的樣子。但是你悟了道,拋了二奶奶怎麼好?我是太太派我服待你,雖是月錢照著那樣的分例,其實我究竟沒有在老爺太太跟前回明,就算了你的屋裡人。若是老爺太太打發我出去,我若死守著,又叫人笑話;若是我出去,心想寶玉待我的情分,實在不忍。”左思右想,萬分難處。想到剛才的夢,“說我是別人的人,那倒不如死了乾淨。”豈知吃藥以後,心痛減了好些,也難躺著,只好勉強支持。過了幾日,起來服侍寶釵。寶釵想念寶玉,暗中垂淚,自嘆命苦。又知他母親打算給哥哥贖罪,很費張羅,不能不幫著打算。暫且不表。
且說賈政扶賈母靈柩,賈蓉送了秦氏、鳳姐、鴛鴦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了葬。賈蓉自送黛玉的靈,也去安葬。賈政料理墳墓的事。一日,接到家書,一行一行的看到寶玉賈蘭得中,心裡自是喜歡;後來看到寶玉走失,復又煩惱。只得趕忙回來。在道兒上又聞得有恩赦的旨意,又接著家書,果然赦罪復職,更是喜歡,便日夜趲行。
一日,行到毘陵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個清靜去處,賈政打發眾人上岸投帖辭謝朋友,總說即刻開船,都不敢勞動。船上只留一個小廝伺候,自己在船中寫家書,先要打發人起早到家。寫到寶玉的事,便停筆。抬頭忽見船頭上微微的雪影裡面一個人,光著頭,赤著腳,身上披著一領大紅猩猩氈的半篷,向賈政倒身下拜,賈政尚認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問他是誰。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來打了個問訊。賈政才要還揖,迎面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寶玉。賈政大吃一驚,忙問道:“可是寶玉麼?”拿人只不言語,似喜似悲。
賈政又問道:“你若是寶玉,如何這樣打扮,跑到這裡來?”寶玉未及回言,只見船頭上來了兩人,一僧一道,夾住寶玉道:“俗緣已畢,還不快走。”說著,三個人飄然登岸而去。賈政不顧地滑,疾忙來趕,見那三人在前,那裡趕得上?只聽得他們三人口中不知是那個作歌曰: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鴻蒙太空。誰與我逝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
賈政一面聽著,一面趕去,轉過一小坡,倏然不見,賈政已趕得心虛氣喘,驚疑不定。回過頭來,見自己的小廝也隨後趕來,賈政問道:“你看見方才那三個人麼?”小廝道:“看見的。奴才為老爺追趕,故也趕來。後來只見老爺,不見那三個人了。”賈政還欲前走,只自見茫茫一片曠野,並無一人。賈政知是古怪,只得回來。
眾家人回船,見賈政不在艙中,問了船夫,說是老爺上岸追趕兩上和尚一個道士去了。眾人也從雪地里尋蹤迎去,遠遠見賈政來了,迎上去接著,一同回船。賈政坐下,喘息方定,將見寶玉的話說了一遍。眾人回稟,便要在這地方尋覓。賈政嘆道:“你們不知道,這是我親眼見的,並非鬼怪。況聽得歌聲,大有玄妙。寶玉生下時,銜了玉來,便也古怪,我早知是不祥之兆,為的是老太太疼愛,所以養育到今。便是那和尚道士,我也見了三次:頭一次是那僧道來說玉的好處:第二次,便是寶玉病重,他來了,將那玉持通了一番,寶玉便好了;第三次,送那玉來,坐在前廳,我一轉眼就不見了。
我心裡便有些詫異,只道寶玉果真有造化,高僧仙道來護佑他的。豈知寶玉是下凡歷劫的,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如今我才明白。”說到那裡,掉下淚來。眾人道:“寶二爺果然是下凡的和尚,就不該中舉人了。怎麼中了才去?”
賈政道:“你們那裡知道?大凡天上星宿,山中老僧,洞裡的精靈,他自具一種性情。你看寶玉何嘗肯念書?他若略一經心,無有不能的。他那一種脾氣,也是各別另樣。”說著又嘆了幾聲。眾人便拿蘭哥得中.家道復興的話解了一番。賈政仍舊寫家書,便把這事寫上,勸諭合家不必想念了。寫完封好,即著家人回去,賈政隨後趕回。暫且不提。
且說薛姨媽得了赦罪的信,便命薛蝌去各處借貸,並自己湊齊了贖罪銀兩。刑部准了,收兌了銀子,一角文書,將薛蟠放出,他們母子姊妹弟兄見面,不必細述,自然是悲喜交集了。薛蟠自己立誓說道:“若是再犯前病,必定犯殺犯剮!”薛姨媽見他這樣,便握他的嘴,說:“只要自己拿定主意,必定還要妄口巴舌血淋淋的起這樣惡誓麼?只是香飯還得吃?據我的主意,我便算他是媳婦了。你心裡怎麼樣?”薛蟠點頭願意。寶釵等也說:“很該這樣。”倒把香菱急得臉脹通紅,說是,伏侍大爺一樣的,何必如此?”眾人便稱起“大奶奶”來,無人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