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頁
寶釵道:“起首是《憶菊》;憶之不得,故訪,第二是 《訪菊》。訪之既得,便種,第三是《種菊》。種既盛開,故相對而賞,第四是《對菊》。相對而興有餘,故折來供瓶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覺菊無彩色,第六便是 《詠菊》。既入詞章,不可以不供筆墨,第七便是《畫菊》。既然畫菊,若是默默無言,究竟不知菊有何妙處,不禁有所問,第八便是 《問菊》。
菊若能解語,使人狂喜不禁,便越要親近他,第九竟是 《簪菊》。如此人事雖盡,猶有菊之可詠者,《菊影》《菊夢》二首,續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殘菊》總收前題之感。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湘雲依言將題錄出,又看了一回,又問:“該限何韻?”寶釵道:“我平生最不喜限韻,分明有好詩,何苦為韻所縛?咱們別學那小家派。只出題,不拘韻:原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樂,並不為以此難人。”湘雲道:“這話很是。既這樣,自然大家的詩還進一層。但只咱們五個人:這十二個題目,難道每人作十二首不成?”寶釵道:“那也太難人了。將這題目譽好,都要七言律詩,明日貼在牆上,他們看了,誰能那一個就做那一個。有力量者十二首都做也可,不能的作一首也可,高才捷足者為尊。若十二首已全,便不許他趕著又做,罰他便完了。”湘雲道:“這也罷了。”二人商議妥貼,方才息燈安寢。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
話說寶釵湘雲計議已定,一宿無話。次日湘雲便請賈母等賞桂花。賈母等都說道:“倒是他有興頭,須要擾他這雅興。”至午,果然賈母帶了王夫人、鳳姐,兼請薛姨媽等進園來。賈母因問:“那一處好?”王夫人道:“憑老太太愛在那一處,就在那一處。”鳳姐道:“藕香榭已經擺下了。那山坡下兩棵桂花開的又好,河裡的水又碧清,坐在河當中亭子上,不敞亮嗎?看看水,眼也清亮。”賈母聽了,說:“很好。”說著,引了眾人往藕香榭來。原來這藕香榭蓋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迴廊,也是跨水接峰,後面又有曲折橋。
眾人上了竹橋,鳳姐忙上來攙著賈母,口裡說道:“老祖宗只管邁大步走,不相干,這竹子橋規矩是硌吱硌吱的。”
一時進入榭中,只見欄杆外另放著兩張竹案,一個上面設著杯箸酒具,一個上頭設著茶筅茶具各色盞碟。那邊有兩三個丫頭煽風爐煮茶,這邊另有幾個丫頭也煽風爐燙酒呢。賈母忙笑問:“這茶想的很好,且是地方東西都乾淨。”湘雲笑道:“這是寶姐姐幫著我預備的。”賈母道:“我說那孩子細緻,凡事想的妥當。”一面說,一面又看見柱子上掛的黑漆嵌蚌的對子,命湘雲念道: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瀉竹橋。
賈母聽了,又抬頭看匾,因回頭向薛姨媽道:“我先小時,家裡也有這麼一個亭子,叫做什麼枕霞閣。我那時也只象他姐妹們這麼大年紀,同著幾個人,天天玩去。誰知那日一下子失了腳掉下去,幾乎沒淹死,好容易救上來了,到底叫那木釘把頭碰破了。如今這鬢角上那指頭頂兒大的一個坑兒,就是那碰破的。眾人都怕經了水,冒了風,說了不得了,誰知竟好了。”鳳姐不等人說,先笑道:“那時要活不得,如今這麼大福可叫誰享呢?可知老祖宗從小兒福壽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個坑兒來,好盛福壽啊。壽星老兒頭上原是個坑兒,因為萬福萬壽盛滿了,所以倒凸出些來了。”未及說完,賈母和眾人都笑軟了。賈母笑道:“這猴兒慣的了不得了,拿著我也取起笑兒來了!恨的我撕你那油嘴。”鳳姐道:“回來吃螃蟹,怕存住冷在心裡,慪老祖宗笑笑兒,就是高興多吃兩個也無妨了。”賈母笑道:“明日叫你黑家白日跟著我,我倒常笑笑兒,也不許你回屋裡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為喜歡他,才慣的這麼樣,還這麼說,他明兒越發沒理了。”賈母笑道:“我倒喜歡他這麼著,況且他又不是那真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沒人,娘兒們原該說說笑笑,橫豎大禮不錯就罷了。沒的倒叫他們神鬼似的做什麼!”
說著,一齊進了亭子。獻過茶,鳳姐忙安放杯箸。上面一桌,賈母、薛姨媽、寶釵、黛玉、寶玉;東邊一桌,湘雲、王夫人、迎、探、惜。西邊靠門一小桌,李紈和鳳姐,虛設坐位,二人皆不敢坐,只在賈母王夫人兩桌上伺候。鳳姐吩咐:“螃蟹不可多拿來,仍舊放在蒸籠里,拿十個來,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賈母跟前剝蟹肉。頭次讓薛姨媽,薛姨媽道:“我自己掰著吃香甜,不用人讓。”鳳姐便奉與賈母。二次的便與寶玉。又說:“把酒燙得滾熱的拿來。”又命小丫頭們去取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預備著洗手。湘雲陪著吃了一個,便下座來讓人,又出至外頭,命人盛兩盤子給趙姨娘送去。又見鳳姐走來道:“你張羅不慣,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張羅,等散了我再吃。”湘雲不肯,又命人在那邊廊上擺了兩席,讓鴛鴦、琥珀、彩霞、彩雲、平兒去坐。鴛鴦因向鳳姐笑道:“二奶奶在這裡伺候,我可吃去了。”鳳姐兒道:“你們只管去,都交給我就是了。”說著,湘雲仍入了席。鳳姐和李紈也胡亂應了個景兒。
鳳姐仍舊下來張羅。一時出至廊上,鴛鴦等正吃得高興,見他來了,鴛鴦等站起來道:“奶奶又出來做什麼?讓我們也受用一會子!”鳳姐笑道:“鴛鴦丫頭越發壞了!我替你當差,倒不領情,還抱怨我,還不快斟一鍾酒來我喝呢。”鴛鴦笑著,忙斟了一杯酒,送至鳳姐唇邊,鳳姐一挺脖子喝了。琥珀彩霞二人也斟上一杯送至鳳姐唇邊,那鳳姐也吃了。平兒早剔了一殼黃子送來,鳳姐道:“多倒些姜醋。”一回也吃了,笑道:“你們坐著吃罷,我可去了。”鴛鴦笑道:“好沒臉!吃我們的東西!”鳳姐兒笑道:“你少和我作怪。
你知道你璉二爺愛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討了你做小老婆呢。”鴛鴦紅了臉,咂著嘴,點著頭道:“哎,這也是做奶奶說出來的話!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臉算不得!”說著站起來就要抹。鳳姐道:“好姐姐!饒我這遭兒罷!”琥珀笑道:“鴛丫頭要去了,平丫頭還饒他?你們看看,他沒吃兩個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了!”平兒手裡正剝了個滿黃螃蟹,聽如此奚落他,便拿著螃蟹照琥珀臉上來抹,口內笑罵:“我把你這嚼舌根的小蹄子兒……”琥珀也笑著往傍邊一躲。平兒使空了,往前一撞,恰恰的抹在鳳姐腮上。鳳姐正和鴛鴦嘲笑,不防嚇了一跳,“噯喲”了一聲,眾人掌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來。鳳姐也禁不住笑罵道:“死娼婦!吃離了眼了!混抹你娘的!”平兒忙趕過來替他擦了,親自去端水。鴛鴦道:“阿彌陀佛!這才是現報呢。”賈母那邊聽見,一疊連聲問:“見了什麼了,這麼樂?告訴我們也笑笑。”鴛鴦等忙高聲笑回道:“二奶奶來搶螃蟹吃,平兒惱了,抹了他主子一臉螃蟹黃子:主子奴才打架呢!”賈母和王夫人等聽了,也笑起來。賈母笑道:“你們看他可憐見兒的,那小腿子、臍子給他點子吃罷。”鴛鴦等笑著答應了,高聲的說道:“這滿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鳳姐笑著洗了臉,走來又伏侍賈母等吃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