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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姐比賈璉更急十倍,只說:“咱們命中無子,好容易有了一個,遇見這樣沒本事的大夫來。”於是天地前燒香禮拜,自己通誠禱告,說:“我情願有病,只求尤氏妹子身體大愈,再得懷胎,生一男子,我願吃常齋念佛”。

    賈璉眾人見了,無不稱讚。賈璉與秋桐在一處,鳳姐又做湯做水的著人送與二姐,又叫人出去算命打卦。偏算命的回來又說:“系屬兔的陰人沖犯了。”

    大家算將起來,只有秋桐一人屬兔兒,說他沖的。秋桐見賈璉請醫調治,打人罵狗,為二姐十分盡心,他心中早浸了一缸醋在內了。今又聽見如此,說他沖了,鳳姐兒又勸他說:“你暫且別處躲幾日再來。”秋桐便氣得哭罵道:“理那起餓不死的雜種,混嚼舌根!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怎麼就沖了他?好個 ‘愛八哥兒’,在外頭什麼人不見,偏來了就沖了。我還要問問他呢,到底是那裡來的孩子?他不過哄我們那個棉花耳朵的爺罷了,縱有孩子,也不知張姓王姓的。奶奶希罕那雜種羔子,我不喜歡!誰不會養?一年半載養一個,倒還是一點攙雜沒有的呢。”眾人又要笑,又不敢笑。可巧邢夫人過來請安,秋桐便告訴邢夫人說:“二爺二奶奶要攆我回去,我沒了安身之處,太太好歹開恩。”邢夫人聽說,便數落了鳳姐兒一陣,又罵賈璉:“不知好歹的種子!憑他怎麼樣,是老爺給的。為個外來的攆他,連老子都沒了。”  

    說著賭氣去了,秋桐更又得意,越發走到窗戶根底下,大罵起來。尤二姐聽了,不免更添煩惱。

    晚間,賈璉在秋桐房中歇了,鳳姐已睡,平兒過尤二姐那邊來勸慰了一番。尤二姐哭訴了一回。平兒又囑咐了幾句,夜已深了,方去安息。這裡尤二姐心中自思:“病已成勢,日無所養,反有所傷,料定必不能好。況胎已經打下,無甚懸心,何必受這些零氣?不如一死,倒還乾淨。常聽見人說金子可以墜死人,豈不比上吊自刎又乾淨。”想畢,扎掙起來,打開箱子,便找出一塊金,也不知多重。哭了一回,外邊將近五更天氣,那二姐咬牙,狠命便吞入口中,幾次直脖,方咽了下去。於是趕忙將衣裳首飾穿戴齊整,上炕躺下。當下人不知,鬼不覺。到第二日早晨,丫鬟媳婦們見他不叫人,樂得自己梳洗。鳳姐秋桐都上去了。平兒看不過,說丫頭們:“就只配沒人心的打著罵著使也罷了,一個病人,也不知可憐可憐。他雖好性兒,你們也該拿出個樣兒來,別太過逾了,‘牆倒眾人推’。”丫鬟聽了,急推房門進來看時,卻穿戴的齊齊整整,死在炕上,於是方嚇慌了,喊叫起來。

    平兒進來瞧見,不禁大哭。眾人雖素昔懼怕鳳姐,然想二姐兒實在溫和憐下,如今死去,誰不傷心落淚?只不敢與鳳姐看見。當下合宅皆知。賈璉進來,摟屍大哭不止。鳳姐也假意哭道:“狠心的妹妹!你怎麼丟下我去了?  

    辜負了我的心!”尤氏賈蓉等也都來哭了一場,勸住賈璉。賈璉便回了王夫人,討了梨香院,停放五日,挪到鐵檻寺去。王夫人依允。賈璉忙命人去往梨香院收拾停靈,將二姐兒抬上去,用衾單蓋了,八個小廝和八個婦女圍隨,抬往梨香院來。那裡已請下天文生,擇定明日寅時入殮大吉,五日出不得,七日方可。賈璉道:“竟是七日。因家叔家兄皆在外,小喪不敢久停。”天文生應諾,寫了殃榜而去。寶玉一早過來,陪哭一場。眾族人也都來了。賈璉忙進去找鳳姐,要銀子治辦喪事。

    鳳姐兒見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說我病著,忌三房,不許我去,我因此也不出來穿孝。”且往大觀園中來,繞過群山,至北界牆根下,往外聽了一言半語,回來又回賈母說,如此這般。賈母道:“信他胡說!

    誰家癆病死的孩子不燒了?也認真開喪破土起來!既是二房一場,也是夫妻情分,停五七日,抬出來,或一燒,或亂葬埂上埋了完事。”鳳姐笑道:“可是這話,我又不敢勸他。”正說著,丫鬟來請鳳姐,說:“二爺在家,等著奶奶拿銀子呢。”鳳姐只得來了,便問他:“什麼銀子?家裡近日艱難,你還不知道?咱們的月例一月趕不上一月。昨兒我把兩個金項圈當了三百銀,使剩了還有二十幾兩,你要就拿去。”說著,便命平兒拿出來,遞給賈璉,指著賈母有話,又去了。恨的賈璉無話可說,只得開了尤氏箱籠,去拿來自己體己。及開了箱櫃,一點無存,只有些拆簪爛花,並幾件半新不舊的綢絹衣裳,都是尤二姐素日穿的。不禁又傷心哭了。想著他死的不分明,又不敢說。只得自己用個包袱,一齊包了,也不用小廝丫鬟來拿,自己提著來燒。  

    平兒又是傷心,又是好笑,忙將二百兩一包碎銀子偷出來,悄遞與賈璉,說:“你別言語才好。你要哭,外頭有多少哭不得?又跑了這裡來點眼。”賈璉便說道:“你說的是。”接了銀子,又將一條巾遞與平兒,說:“這是他家常系的,你好生替我收著,做個念心兒。”平兒只得接了,自己收去。賈璉收了銀子,命人買板進來,連夜趕造,一面分派了人口守靈。晚上自己也不進去,只在這裡伴宿。放了七日,想著二姐舊情,雖不大敢作聲勢,卻也不免請些僧道超度亡靈。一時,賈母忽然來。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雲偶填柳絮詞

    話說賈璉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天天僧道不斷做佛事。賈母喚了他去,吩咐不許送往家廟中,賈璉無法,只得又和時覺說了,就在尤三姐之上,點了一個穴,破土埋葬。那日送殯,只不過族中人與王姓夫婦、尤氏婆媳而已。

    鳳姐一應不管,只憑他自去辦理。又因年近歲逼,諸事煩雜不算外,又有林之孝開了一個人單子來回:共有八個二十五歲的單身小廝,應該娶妻成房的,等裡面有該放的丫頭,好求指配。鳳姐看了,先來問賈母和王夫人。

    大家商議,雖有幾個應該發配的,奈各人皆有緣故:第一個鴛鴦,發誓不去。  

    自那日之後,一向未與寶玉說話,也不盛妝濃飾。眾人見他志堅,也不好相強。第二個琥珀,現又有病,這次不能了。彩雲因近日和賈環分崩,也染了無醫之症。只有鳳姐兒和李紈房中粗使的大丫頭髮出去了。其餘年紀未足,令他們外頭自娶去了。

    原來這一向因鳳姐兒病了,李紈探春料理家務,不得閒暇。接著過年過節,許多雜事,竟將詩社擱起。如今仲春天氣,雖得了工夫,爭奈寶玉因柳湘蓮遁跡空門,又聞得尤三姐自刎,尤二姐被鳳姐逼死,又兼柳五兒自那夜監禁之後,病越重了:連連接接,閒愁胡恨,一重不了一重添,弄的情色若痴,語言常亂,似染怔忡之病。慌的襲人等又不敢回賈母,只百般逗他玩笑。

    這日清晨方醒,只聽得外間屋內咕咭呱呱,笑聲不斷。襲人因笑說:“你快出去拉拉罷,晴雯和麝月兩個人按住芳官那裡隔肢呢。”寶玉聽了,忙披上灰鼠長襖出來一瞧,只見他三人被褥尚未疊起,大衣也未穿:那晴雯只穿著蔥綠杭綢小襖,紅綢子小衣兒,披著頭髮,騎在芳官身上。麝月是紅綾抹胸,披著一身舊衣,在那裡抓芳官的肋肢,芳官卻仰在炕上,穿著撒花緊身兒,紅褲綠襪,兩腳亂蹬,笑的喘不過氣來。寶玉忙笑說:“兩個大的欺負一個小的!等我來撓你們。”說著也上床來隔肢晴雯。晴雯觸癢,笑的忙丟下芳官,來合寶玉對抓,芳官趁勢將晴雯按倒。襲人看他四人滾在一處,倒好笑,因說道:“仔細凍著了可不是玩的,都穿上衣裳罷。”忽見碧月進來說:“昨兒晚上,奶奶在這裡把塊絹子忘了去,不知可在這裡沒有?”春燕忙應道:“有。我在地下撿起來,不知是那一位的,才洗了,剛晾著,還沒有干呢。”碧月見他四人亂滾,因笑道:“倒是你們這裡熱鬧,大清早起來就咭咭呱呱的玩成一處。”寶玉笑道:“你們那裡人也不少,怎麼不玩?”碧月道:“我們奶奶不玩,把兩個姨娘和姑娘也都拘住了。如今琴姑娘跟了老太太前頭去,更冷冷清清的了。兩個姨娘到明年冬天,也都家去了,更那才冷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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