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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瞧,寶姑娘那裡出去了一個香菱,就象短了多少人似的,把個雲姑娘落了單了。”正說著,見湘雲又打發了翠縷來說:“請二爺快出去瞧好詩。”寶玉聽了,忙梳洗出去。
果見黛玉、寶釵、湘雲、寶琴、探春,都在那裡,手裡拿著一篇詩看。
見他來時,都笑道:“這會子還不起來!咱們的詩社散了一年,也沒有一個人作興作興。如今正是初春時節,萬物更新,正該鼓舞另立起來才好。”湘雲笑道:“一起詩社時是秋天,就不發達。如今卻好萬物逢春,咱們重新整理起這個社來,自然要有生趣了。況這首 ‘桃花詩’又好,就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豈不大妙呢?”寶玉聽著點頭,說:“很好。”且忙著要詩看。眾人都又說:“咱們此時就訪稻香老農去,大家議定好起社。”說著,一齊站起來,都往稻香村來。寶玉一壁走,一壁看,寫著是:桃花行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捲。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憐人花亦愁,隔簾消息風吹透。風透簾櫳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閒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杆人自憑。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樹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侍女金盆進水來,香泉飲蘸胭脂冷。胭脂鮮艷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淚眼觀花淚易干,淚乾春盡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
寶玉看了,並不稱讚,痴痴呆呆,竟要滾下淚來。又怕眾人看見,忙自己拭了。因問:“你們怎麼得來?”寶琴笑道:“你猜是誰做的?”寶玉笑道:“自然是瀟湘子的稿子了。”寶琴笑道:“現在是我做的呢。”寶玉笑道:“我不信。這聲調口氣,迥乎不象。”寶琴笑道:“所以你不通。難道杜工部首首都作 ‘叢菊兩開他日淚’不成?一般的也有‘紅綻雨肥梅’、‘水荇牽風翠帶長’等語。”寶玉笑道:“固然如此,但我知道姐姐斷不許妹妹有此傷悼之句。
妹妹本有此才,卻也斷不肯做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經離喪,作此哀音。”眾人聽說,都笑了。
已至稻香村中,將詩與李紈看了,自不必說,稱賞不已。說起詩社,大家議定:明日乃三月初二日,就起社,便改“海棠社”為“桃花社”,黛玉為社主。明日飯後,齊集瀟湘館。因又大家擬題。黛玉便說:“大家就要《桃花詩》一百韻。”寶釵道:“使不得。古來桃花詩最多,縱作了必落套,比不得你這一首古風。須得再擬。”正說著,人回:“舅太太來了,請姑娘們出去請安。”因此大家都往前頭來見王子勝的夫人,陪著說話。飯畢,又陪著入園中來遊玩一遍,至晚飯後掌燈方去。
次日乃是探春的壽日,元春早打發了兩個小太監,送了幾件玩器。合家皆有壽禮,自不必細說。飯後,探春換了禮服,各處行禮。黛玉笑向眾人道:“我這一社開的又不巧了,偏忘了這兩日是他的生日。雖不擺酒唱戲,少不得都要陪他在老太太、太太跟前玩笑一日,如何能得閒空兒?”因此,改至初五。
這日,眾姊妹皆在房中侍早膳畢,便有賈政書信到了。寶玉請安,將請賈母的安稟拆開,念與賈母聽。上面不過是請安的話,說六月准進京等語。
其餘家信事物之帖,自有賈璉和王夫人開讀。眾人聽說六七月回京,都喜之不盡。偏生這日王子勝將侄女許與保寧侯之子為妻,擇於五月間過門,鳳姐兒又忙著張羅,常三五日不在家。這日王子勝的夫人又來接鳳姐兒,一併請眾甥男甥女樂一日。賈母和王夫人命寶玉、探春、黛玉、寶釵四人同鳳姐兒去,眾人不敢違拗,只得回房去另妝飾了起來。五人去了一日,掌燈方回。
寶玉進入怡紅院,歇了半刻,襲人便乘機勸他收一收心,閒時把書理一理,好預備著。寶玉屈指算了一算,說:“還早呢。”襲人道:“書還是第二件。到那時縱然你有了書,你的字寫的在那裡呢?”寶玉笑道:“我時常也有寫了的好些,難道都沒收著?”襲人道:“何曾沒收著。你昨兒不在家,我就拿出來,統共數了一數,才有五百六十幾篇。這二三年的工夫,難道只有這幾張字不成?依我說,明日起把別的心先都收起來,天天快臨幾張字補上。雖不能按日都有,也要大概看的過去。”寶玉聽了,忙著自己又親檢了一遍,實在搪塞不過。便說:“明日為始,一天寫一百字才好。”說話時,大家睡下。至次日起來,梳洗了,便在窗下恭楷臨帖。
賈母因不見他,只當病了,忙使人來問。寶玉方去請安,便說:“寫字之故,因此出來遲了。”賈母聽說,十分喜歡,就吩咐他:“以後只管寫字,念書,不用出來也使得。你去回你太太知道。”寶玉聽說,遂到王夫人屋裡來說明。王夫人便道:“臨陣磨槍也不中用。有這會子著急,天天寫寫念念,有多少完不了的?這一趕,又趕出病來才罷。”寶玉回說:“不妨事。”寶釵探春等都笑說:“太太不用著急,書雖替不得他,字卻替得的。我們每日每人臨一篇給他,搪塞過這一步兒去就完了,一則老爺不生氣,二則他也急不出病來。”王夫人聽說,點頭而笑。
原來黛玉聞得賈政回家,必問寶玉的功課,寶玉一向分心,到臨期自然要吃虧的。因自己只裝不耐煩,把詩社更不提起。探春寶釵二人,每日也臨一篇楷書字與寶玉。寶玉自己每日也加功,或寫二百三百不拘。至三月下旬,便將字又積了許多。這日正算著再得幾十篇,也就搪的過了。誰知紫鵑走來,送了一卷東西,寶玉拆開看時,卻是一色去油紙上臨的鐘王蠅頭小楷,字跡且與自己十分相類。喜的寶玉和紫鵑作了一個揖,又親自來道謝。接著湘雲寶琴二人也都臨了幾篇相送。湊成雖不足功課,亦可搪塞了。寶玉放了心,於是將應讀之書,又溫理過幾次。正是天天用功,可巧近海一帶海嘯,又遭塌了幾處生民,地方官題本奏聞,奉旨就著賈政順路查看賑濟回來。如此算去,至七月底方回。寶玉聽了,便把書字又丟過一邊,仍是照舊遊盪。
時值暮春之際,湘雲無聊,因見柳花飄舞,便偶成一小詞,調寄《如夢令》。其詞曰:豈是繡絨才吐。捲起半簾香霧。縴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別去。
自己做了,心中得意,便用一條紙兒寫好給寶釵看了。又來找黛玉,黛玉看畢笑道:“好的很,又新鮮,又有趣兒。”湘雲說道:“咱們這幾社總沒有填詞,你明日何不起社填詞,豈不新鮮些?”黛玉聽了,偶然興動,便說:“這話也倒是。”湘雲道:“咱們趁今日天氣好,為什麼不就是今日?”黛玉道:“也使得。”說著,一面吩咐預備了幾色果點,一面就打發人分頭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