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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畢回去查收傢伙。這裡紫鵑和翠縷便往賈母處來,不在話下。
原來黛玉和湘雲二人並未去睡。只因黛玉見賈府中許多人賞月,賈母猶嘆人少,又想寶釵姐妹家去,母女弟兄自去賞月,不覺對景感懷,自去倚欄垂淚。寶玉近因晴雯病勢甚重,諸務無心,王夫人再四遣他去睡,他從此去了。探春又因近日家事惱著,無心遊玩。雖有迎春和惜春二人,偏又素日不大甚合,所以只剩湘雲一人寬慰他。因說:“你是個明白人,還不自己保養。
可恨寶姐姐琴妹妹天天說親道熱,早已說今年中秋要大家一處賞月,必要起詩社,大家聯句。到今日,便扔下咱們自己賞月去了,社也散了,詩也不做了。倒是他們父子叔侄縱橫起來!你可知宋太祖說的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他們不來,咱們兩個竟聯起句來,明日羞他們一羞。”黛玉見他這般勸慰,也不肯負他的豪興,因笑道:“你看這裡這等人聲嘈雜,有何詩興!”湘雲笑道:“這山上賞月雖好,總不及近水賞月更妙。你知道這山坡底下就是池沿。山凹里近水一個所在,就是凹晶館。可知當日蓋這園子,就有學問。這山之高處,就叫凸碧;山之低洼近水處,就叫凹晶。這 ‘凸’‘凹’
二字,歷來用的人最少,如今直用作軒館之名,更覺新鮮,不落窠臼。可知這兩處,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而設此處。有愛那山高月小的,便往這裡來;有愛那皓月清波的,便往那裡去。只是這兩個字俗念作 ‘窪’‘拱’二音,便說俗了,不大見用。只陸放翁用了一個 ‘凹’字,‘古硯微凹聚墨多’,還有人批他俗,豈不可笑?”黛玉道:“也不只放翁才用,古人中用者太多。如《青苔賦》,東方朔《神異經》,以至《畫記》上雲‘張僧繇畫一乘寺’的故事,不可勝舉。只是今日不知,誤作俗字用了。實和你說罷:這兩個字,還是我擬的呢。因那年試寶玉,寶玉擬了未妥,我們擬寫出來,送給大姐姐瞧了。他又帶出來,命給舅舅瞧過,所以都用了。如今咱們就往凹晶館去。”
說著,二人同下山坡,只一轉彎就是。池沿上一帶竹欄相接,直通著那邊藕香榭的路徑。只有兩個婆子上夜,因知在凸碧山莊賞月,與他們無干,早已息燈睡了。黛玉湘雲見息了燈,都笑道:“倒是他們睡了好,咱們就在卷篷底下賞這水月,何如?”二人遂在兩個竹墩上坐下。只見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個月影,上下爭輝,如置身於晶宮鮫室之內。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疊紋,真令人神清氣爽。湘雲笑道:“怎麼得了這會子上船吃酒才好!
要是在我家裡,我就立刻坐船了。”黛玉道:“正是古人常說的:‘事若求全何所樂?’據我說,這也罷了,何必偏要坐船。”湘雲笑道:“得隴望蜀,人之常情。”
正說間,只聽笛韻悠揚起來。黛玉笑道:“今日老太太、太太高興,這笛子吹的有趣,倒是助咱們的興趣了。咱們兩個都愛五言,就還是五言排律罷。”湘雲道:“什麼韻?”黛玉笑道:“咱們數這個欄杆上的直棍,這頭到那頭為止,他是第幾根,就是第幾韻。”湘雲笑道:“這倒別致。”於是二人起身,便從頭數至盡頭,止得十三根。湘雲道“偏又是 ‘十三元’了,這個韻可用的少,作排律只怕牽強不能壓韻呢。少不得你先起一句罷了。”黛玉笑道:“倒要試試咱們誰強誰弱。只是沒有紙筆記。”湘雲道:“明兒再寫,只怕這一點聰明兒還有。”黛玉道:“我先起一句現成的俗語罷。”因念道:三五中秋夕,湘雲想了一想,道:清游擬上元。撒天箕斗燦,
黛玉笑道:
匝地管弦繁。幾處狂飛盞?
湘雲笑道:“這一句‘幾處狂飛盞’有些意思。這倒要對得好呢。”想了一想,笑道:誰家不啟軒?輕寒風剪剪,黛玉道:“好對!比我的卻好。只是這句又說俗話了,就該加勁說了去才是。”湘雲笑道:“詩多韻險,也要鋪陳些才是。縱是好的,且留在後頭。”
黛玉笑道:“到後頭沒有好的,我看你羞不羞。”因聯道:良夜景暄暄。爭餅嘲黃髮,湘雲笑道:“這句不好,杜撰。用俗事來難我了。”黛玉笑道:“我說你不曾見過書呢,‘吃餅’是舊典。《唐書》《唐志》,你看了來再說。”湘雲笑道:“這也難不倒,我也有了。”因聯道:分瓜笑綠媛。香新榮玉桂,黛玉道:“這可實實是你的杜撰了。”湘雲笑道:“明日咱們對查了出來,大家看看,這會子別耽擱工夫。”黛玉笑道:“雖如此,下句也不好。不犯又用 ‘玉桂’‘金蘭’等字樣來塞責。”因聯道:色健茂金萱。蠟燭輝瓊宴,湘雲笑道:“‘金萱’二字,便宜了你,省了多少力!這樣現成的韻,被你得了。只不犯著替他們頌聖去。況且下句你也是塞責了。”黛玉笑道:“你不說 ‘玉桂’,我難道強對個 ‘金萱’罷?再也要鋪陳些富麗,方是即景之實事。”湘雲只得又聯道:觥籌亂綺園。分曹尊一令,黛玉笑道:“下句好。只難對些。”因想了一想,聯道:射覆聽三宣。骰彩紅成點,湘雲笑道:“‘三宣’有趣,竟化俗成雅了。只是下句又說上骰子!”少不得聯道:傳花鼓濫喧。晴光搖院宇,黛玉笑道:“對得卻好。下句又溜了,只管拿些風月來塞責嗎?”湘雲道:“究竟沒說到月上,也要點綴點綴,方不落題。”黛玉道:“且姑存之,明日再斟酌。”因聯道:素彩接乾坤。賞罰無賓主,湘雲道:“又倒說他們做什麼?不如說咱們。”因聯道:吟詩序仲昆。構思時倚檻,黛玉道:“這可以入上你我了。”因聯道:擬句或依門。酒盡情猶在,
湘雲說道:“這時候了!”乃聯道:
更殘樂已諼。漸聞語笑寂,
黛玉說道:“這時候,可知一步難似一步了。因聯道:
空剩雪霜痕。階露團朝菌,
湘雲道:“這一句怎麼叶韻?讓我想想。”因起身負手想了一想,笑道:“夠了,幸而想出一個字來,不然幾乎敗了。”因聯道:庭煙斂夕棔。秋湍瀉石髓,黛玉聽了,不禁也起身叫妙,說:“這促狹鬼!果然留下好的。這會子方說 ‘棔’字,虧你想得出。”湘雲道:“幸而昨日看《歷朝文選》,見了這個字。我不知是何樹,因要查一查,寶姐姐說:‘不用查,這就是如今俗叫做“朝開夜合”的。’我信不及,到底查了一查,果然不錯。看來寶姐姐知道的竟多。”黛玉笑道:“‘棔’字用在此時更恰,也還罷了。只是‘秋湍’
一句,虧你好想。只這一句,別的都要抹倒,我少不得打起精神來對這一句,只是再不能似這一句了。”因想了又想,方對道:風葉聚雲根。寶婺情孤潔,湘雲道:“這對得也還好。只是這一句,你也溜了。幸而是景中情,不單用 ‘寶婺’來塞責。”因聯道:銀蟾氣吐吞。藥催靈兔搗,黛玉不語點頭,半日遂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