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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使人料得定,方與 ‘焉知’的‘知’字對針,不是‘怕’的字眼。要從這裡看出,方能入細。你懂得不懂得?”寶玉道:“懂得了。”

    代儒道:“還有一章,你也講一講。”代儒往前揭了一篇,指給寶玉。寶玉看時:“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寶玉覺得這一章卻有些刺心,便陪笑道:“這句話沒有什麼講頭。”代儒道:“胡說。譬如場中出了這個題目,也說沒有做頭麼?”寶玉不得己,講道:“是聖人看見人不肯好德,見了色,便好的了不得,殊不想德是性中本有的東西,人偏都不肯好他。至於那個色呢,雖也是從先天中帶來,無人不好的,但是德乃天理,色是人慾,人那裡肯把天理好的象人慾似的?孔子雖是嘆息的話,又是望人迴轉來的意思。並且見得人就有好德的,好的終是浮淺,直要象色一樣的好起來,那才是真好呢。”

    代儒道:“這也講的罷了。我有句話問你:你既懂得聖人的話,為什么正犯著這兩件病?我雖不在家中,你們老爺不曾告訴我,其實你的毛病我卻盡知的。做一個人,怎麼不望長進?你這會兒正是‘後生可畏’的時候。‘有聞’、‘不足畏’,全在你自己做去了。我如今限你一個月,把念過的舊書全要理清。再念一個月文章,以後我要出題目叫你作文章了。如若懈怠,我是斷乎不依的。自古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好生記著我的話。”寶玉答應了,也只得天天按著功課干去,不提。  

    且說寶玉上學之後,怡紅院中甚覺清淨閒暇,襲人倒可做些活計,拿著針線要繡個檳榔包兒。想這如今寶玉有了功課,丫頭們可也沒有饑荒了,早要如此,晴雯何至弄到沒有結果?兔死狐悲,不覺嘆起氣來。忽又想到自己終身,本不是寶玉的正配,原是偏房。寶玉的為人卻還拿得住,只怕娶了一個利害的,自己便是尤二姐、香菱的後身。素來看著賈母王夫人光景,及鳳姐兒往往露出話來,自然是黛玉無疑了。那黛玉就是個多心人。想到此際,臉紅心熱,拿著針不知戳到那裡去了。便把活計放下,走到黛玉處去探探他的口氣。

    黛玉正在那裡看書,見是襲人,欠身讓坐。襲人也連忙迎上來問:“姑娘這幾天身子可大好了?”黛玉道:“那裡能夠?不過略硬朗些。你在家裡做什麼呢?”襲人道:“如今寶二爺上了學,屋裡一點事兒沒有,因此來瞧瞧姑娘,說說話兒。”說著,紫鵑拿茶來,襲人忙站起來道:“妹妹坐著罷。”

    因又笑道:“我前兒聽見秋紋說,妹妹背地裡說我們什麼來著?”紫鵑也笑道:“姐姐信他的話!我和寶二爺上了學,寶姑娘又隔斷,連香菱也不過來,自然是悶的。”襲人道:“你還提香菱呢!這才苦呢!撞著這位‘太歲奶奶’  

    難為他怎麼過!”把手伸著兩個指頭,道:“說起來,比他還利害,連外頭的臉面都不顧了。”黛玉接著道:“他也夠受了。尤二姑娘怎麼死了!”襲人道:“可不是。想來都是一個人,不過名分裡頭差些,何苦這樣毒?外面名聲也不好聽。”黛玉從不聞襲人背地裡說人,今聽此話有因,心裡一動,便說道:“這也難說。但凡家庭之事,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襲人道:“做了旁邊人,心裡先怯,那裡倒敢欺負人呢?”

    說著,只見一個婆子在院裡問道:“這裡是林姑娘的屋子麼?那位姐姐在這裡呢?”雪雁出來一看,模糊認的是薛姨媽那邊的人,便問道:“作什麼?”婆子道:“我們姑娘打發來給這裡林姑娘送東西的。”雪雁道:“略等等兒。”雪雁進來回了黛玉,黛玉便叫領他進來。他婆子進來請了安,且不說送什麼,只是覷著眼瞧黛玉,看的黛玉臉上倒不好意思起來,因問道:“寶姑娘叫你來送什麼?”婆子方笑著回道:“我們姑娘叫給姑娘送了一瓶兒蜜餞荔枝來。”回頭又瞧見襲人,便問道:“這位姑娘,不是寶二爺屋裡的花姑娘麼?”襲人笑道:“媽媽怎麼認的我?”婆子笑道:“我們只在太太屋裡看屋子,不大跟太太姑娘出門,所以姑娘們都不大認得。姑娘們碰著到我們那邊去,我們都模糊記得。”說著,將一個瓶兒遞給雪雁,又回頭看看黛玉,因笑著向襲人說:“怨不得我們太太說:這林姑娘和你們寶二爺是一對兒。  

    原來真是天仙似的!”襲人見他說話造次,連忙岔道:“媽媽,你乏了,坐坐吃茶罷。”那婆子笑嘻嘻的道:“我們那裡忙呢,都張羅琴姑娘的事呢。姑娘還有兩瓶荔枝,叫給寶二爺送去。”說著,顫顫巍巍告辭出去。黛玉雖惱這婆子方才冒撞,但因是寶釵使來的,也不好怎麼樣他,等他出了屋門,才說一聲道:“給你們姑娘道費心。”那婆子還只管嘴裡咕咕噥噥的說:“這樣好模樣兒,除了寶玉,什麼人擎受的起!”黛玉只裝沒聽見。襲人笑道:“怎麼人到了老來,就是混說白道的,叫人聽著又生氣,又好笑。”一時雪雁拿過瓶子來給黛玉看,黛玉道:“我懶怠吃,拿了擱起去罷。”又說了一回話,襲人才去了。

    一時晚妝將卸,黛玉進了套間,猛抬頭看見了荔枝瓶,不禁想起日間老婆子的一番混話,甚是刺心。當此黃昏人靜,千愁萬緒堆上心來,想起:“自己身子不牢,年紀又大了,看寶玉的光景,心裡雖沒別人,但是老太太舅母又不見有半點意思,深恨父母在時,何不早定了這頭婚姻。”又轉念一想道:“倘或父母在時,別處定了婚姻,怎能夠似寶玉這般人材心地?不如此時尚有可圖。”心內一上一下,輾轉纏綿,竟象轆轤一般。嘆了一回氣,吊了幾點淚,無情無緒,和衣倒下。  

    不知不覺,只見小丫頭走來說道:“外面雨村賈老爺請姑娘。”黛玉道:“我雖跟他讀過書,卻不比男學生,要見我做什麼?況且他和舅舅往來,從未提起,我也不必見的。因叫小丫頭回覆:“身上有病,不能出來,與我請安道謝就是了。”小丫頭道:“只怕要與姑娘道喜,南京還有人來接。”說著,又見鳳姐同邢夫人、王夫人、寶釵等都來笑道:“我們一來道喜,二來送行。”

    黛玉慌道:“你們說什麼話?”鳳姐道:“你還裝什麼呆?你難道不知道:林姑爺升了湖北的糧道,娶了一位繼母,十分合心合意。如今想著你摞在這裡,不成事體,因託了賈雨村作媒,將你許了你繼母的什麼親戚,還說是繼弦,所以著人到這裡接你回去。大約一到家中,就要過去的。都是你繼母作主。

    怕的是道兒上沒有照應,還叫你璉二哥哥送去。”說得黛玉一身冷汗。黛玉又恍惚父親果在那裡做官的樣子。心上急著,硬說道:“沒有的事,都是鳳姐姐混鬧!”只見邢夫人向王夫人使個眼色兒:“他還不信呢,咱們走罷。”

    黛玉含著淚道:“二位舅母坐坐去。”眾人不言語,都冷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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