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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次日一早,便有賈母王夫人打發了人來看寶玉,命多穿兩件衣服,無事寧可回去。寶玉那裡肯?又兼秦鍾戀著智能兒,調唆寶玉求鳳姐再住一天。鳳姐想了一想,喪儀大事雖妥,還有些小事,也可以再住一日:一則賈珍跟前送了滿情,二則又可以完了靜虛的事,三則順了寶玉的心。因此便向寶玉道:“我的事都完了。你要在這裡逛,少不得索性辛苦了。明兒是一定要走的了。”寶玉聽說,千姐姐萬姐姐的央求:“只住一日,明兒必回去的。”

    於是又住了一夜。鳳姐便命悄悄將昨日老尼之事說與來旺兒。旺兒心中俱已明白,急忙進城,找著主文的相公,假託賈璉所囑,修書一封,連夜往長安縣來。不過百里之遙,兩日工夫,俱已妥協。那節度使名喚雲光,久懸賈府之情,這些小事豈有不允之理,給了回書。旺兒回來,不在話下。

    且說鳳姐等又過了一日,次日方別了老尼,著他三日後往府里去討信。

    那秦鍾和智能兒兩個,百般的不忍分離,背地裡設了多少幽期密約,只得含恨而別,俱不用細述。鳳姐又到鐵檻寺中照望一番。寶珠執意不肯回家,賈珍只得派婦女相伴。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  

    且說秦鍾寶玉二人跟著鳳姐自鐵檻寺照應一番,坐車進城,到家見過賈母王夫人等,回到自己房中,一夜無話。至次日,寶玉見收拾了外書房,約定了和秦鍾念夜書。偏偏那秦鍾秉賦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風霜,又與智能兒幾次偷期繾綣,未免失於檢點,回來時便咳嗽傷風,飲食懶進,大有不勝之態,只在家中調養,不能上學。寶玉便掃了興,然亦無法,只得候他病癒再議。

    那鳳姐卻已得了雲光的回信,俱已妥協,老尼達知張家,那守備無奈何,忍氣吞聲受了前聘之物。誰知愛勢貪財的父母,卻養了一個知義多情的女兒,聞得退了前夫,另許李門,他便一條汗巾悄悄的尋了自盡。那守備之子誰知也是個情種,聞知金哥自縊,遂投河而死。可憐張李二家沒趣,真是“人財兩空”。這裡鳳姐卻安享了三千兩。王夫人連一點消息也不知。自此鳳姐膽識愈壯,以後所作所為,諸如此類,不可勝數。

    一日正是賈政的生辰,寧榮二處人丁都齊集祝賀,熱鬧非常。忽有門吏報導:“有六宮都太監夏老爺特來降旨。”嚇的賈赦賈珍一干人不知何事,忙止了戲文,撤去酒席,擺香案,啟中門跪接。早見都太監夏秉忠乘馬而至,又有許多跟從的內監。那夏太監也不曾負詔捧敕,直至正廳下馬,滿面笑容,走至廳上,南面而立,口內說:“奉特旨:立刻宣賈政入朝,在臨敬殿陛見。”  

    說畢,也不吃茶,便乘馬去了。賈政等也猜不出是何來頭,只得即忙更衣入朝。

    賈母等合家人心俱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飛馬來往探信。有兩個時辰,忽見賴大等三四個管家喘吁吁跑進儀門報喜,又說:“奉老爺的命:就請老太太率領太太等進宮謝恩呢。”那時賈母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佇候,邢王二夫人、尤氏、李紈、鳳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媽等,皆聚在一處打聽信息。

    賈母又喚進賴大來細問端底,賴大稟道:“奴才們只在外朝房伺候著,裡頭的信息一概不知。後來夏太監出來道喜,說咱們家的大姑奶奶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後來老爺出來也這麼吩咐。如今老爺又往東宮裡去了。急速請太太們去謝恩。”賈母等聽了方放下心來,一時皆喜見於面。於是都按品大妝起來。賈母率領邢王二夫人並尤氏,一共四乘大轎,魚貫入朝。賈赦賈珍亦換了朝服,帶領賈薔賈蓉,奉侍賈母前往。

    寧榮兩處上下內外人等,莫不歡天喜地,獨有寶玉置若罔聞。你道什麼緣故?原來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入城來找秦鍾,不意被秦邦業知覺,將智能逐出,將秦鍾打了一頓,自己氣的老病發了,三五日,便嗚呼哀哉了。秦鍾本自怯弱,又帶病未痊受了笞杖,今見老父氣死,悔痛無及,又添了許多病症。因此,寶玉心中悵悵不樂。雖有元春晉封之事,那解得他的愁悶?賈母等如何謝恩,如何回家,親友如何來慶賀,寧榮兩府近日如何熱鬧,眾人如何得意,獨他一個皆視有如無,毫不介意:因此眾人嘲他越發呆了。  

    且喜賈璉與黛玉回來,先遣人來報信:“明日就可到家了。”寶玉聽了,方略有些喜意。細問原由,方知賈雨村也進京引見,——皆由王子騰累上薦本,此來候補京缺,——與賈璉是同宗弟兄,又與黛玉有師徒之誼,故同路作伴而來。林如海已葬入祖塋了,諸事停妥。賈璉這番進京,若按站走時本該出月到家,因聽見元春喜信,遂晝夜兼程而進。一路俱各平安。寶玉只問了黛玉好,餘者也就不在意了。

    好容易盼到明日午錯,果報:“璉二爺和林姑娘進府了。”見面時彼此悲喜交集,未免大哭一場,又致慶慰之詞。寶玉細看那黛玉時,越發出落的超逸了。黛玉又帶了許多書籍來,忙著打掃臥室,安排器具,又將些紙筆等物分送與寶釵、迎春、寶玉等。寶玉又將北靜王所贈鶺苓香串珍重取出來轉送黛玉。黛玉說:“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這東西。”遂擲還不取。寶玉只得收回,暫且無話。

    且說賈璉自回家見過眾人,回至房中,正值鳳姐事繁,無片刻閒空,見賈璉遠路歸來,少不得撥冗接待。因房內別無外人,便笑道:“國舅老爺大喜!國舅老爺一路風塵辛苦!小的聽見昨日的頭起報馬來說,今日大駕歸府,略預備了一杯水酒撣塵,不知可賜光謬領否?”賈璉笑道:“豈敢,豈敢!  

    多承,多承!”一面平兒與眾丫鬟參見畢,端上茶來。賈璉遂問別後家中諸事,又謝鳳姐的辛苦。鳳姐道:“我那裡管的上這些事來!見識又淺,嘴又笨,心又直,人家給個棒槌,我就拿著認作針了。臉又軟,擱不住人家給兩句好話兒。況且又沒經過事,膽子又小,太太略有點不舒服,就嚇的也睡不著了。我苦辭過幾回,太太不許,倒說我圖受用,不肯學習,那裡知道我是捻著把汗兒呢!一句也不敢多說,一步也不敢妄行。你是知道的,咱們家所有的這些管家奶奶,那一個是好纏的?錯一點兒他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兒他們就指桑罵槐的抱怨,‘坐山看虎鬥’,‘借刀殺人’,‘引風吹火’,‘站干岸兒’,‘推倒了油瓶兒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本事。況且我又年輕,不壓人,怨不得不把我擱在眼裡。更可笑那府里蓉兒媳婦死了,珍大哥再三在太太跟前跪著討情,只要請我幫他幾天;我再四推辭,太太做情應了,只得從命,——到底叫我鬧了個馬仰人翻,更不成個體統。至今珍大哥還抱怨後悔呢。

    你明兒見了他,好歹賠釋賠釋,就說我年輕,原沒見過世面,誰叫大爺錯委了他呢。”

    說著,只聽外間有人說話,鳳姐便問:“是誰?”平兒進來回道:“姨太太打發香菱妹子來問我一句話,我已經說了,打發他回去了。”賈璉笑道:“正是呢。我才見姨媽去,和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子剛走了個對臉兒,長得好齊整模樣兒。我想咱們家沒這個人哪,說話時問姨媽,才知道是打官司的那小丫頭子,叫什麼香菱的,竟給薛大傻子作了屋裡人。開了臉,越發出挑的標緻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鳳姐把嘴一撇,道:“哎!往蘇杭走一趟回來,也該見點世面了,還是這麼眼饞肚飽的。你要愛他,不值什麼,我拿平兒換了他來好不好?那薛老大也是吃著碗裡瞧著鍋里的,這一年來的時候,他為香菱兒不能到手,和姑媽打了多少饑荒。姑媽看著香菱的模樣兒好還是小事,因他做人行事,又比別的女孩子不同,溫柔安靜,差不多兒的主子姑娘還跟不上他,才擺酒請客的費事,明堂正道給他做了屋裡人。——過了沒半月,也沒事人一大堆了。”一語未了,二門上的小廝傳報:“老爺在大書房裡等著二爺呢。”賈璉聽了,忙忙整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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