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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母等著那些人,見這時候還不來,又叫丫頭去請。回來李紈同著他妹子、探春、惜春、史湘雲、黛玉都來了。大家請了賈母的安,眾人廝見。獨有薛姨媽未到,賈母又叫請去。果然薛姨媽帶著寶琴過來。寶玉請了安,問了好,只不見寶釵邢岫煙二人。黛玉便問起:“寶姐姐為何不來?”薛姨媽假說身上不好。——邢岫煙知道薛姨媽在坐,所以不來。——寶玉雖見寶釵不來,心中納悶,因黛玉來了,便把想寶釵的心暫且擱開。不多時,邢王二夫人也來了。鳳姐聽見婆婆們先到了,自己不好落後,只得打發平兒先來告假,說是:“正要過來,因身上發熱,過一回兒就來。”賈母道:“既是身上不好,不來也罷。咱們這時候很該吃飯了。”丫頭們把火盆往後挪了一挪,就在賈母榻前一溜擺下兩桌,大家序次坐下。吃了飯,依舊圍爐閒談,不須多贅。

    且說鳳姐因何不來?頭裡為著倒比邢王二夫人遲了不好意思,後來旺兒家的來回說:“迎姑娘那裡打發人來請奶奶安,還說並沒有到上頭,只到奶奶這裡來。”鳳姐聽了納悶,不知又是什麼事,便叫那人進來,問:“姑娘在家好?”那人道:“有什麼好的。奴才並不是姑娘打發來的,實在是司棋的母親央我來求奶奶的。”鳳姐道:“司棋已經出去了,為什麼來求我?”那人道:“自從司棋出去,終日啼哭。忽然那一日,他表兄來了。他母親見了,恨的什麼兒似的,說他害了司棋,一把拉住要打。那小子不敢言語。誰知司棋聽見了,急忙出來,老著臉,和他母親說:‘我是為他出來的,我也恨他沒良心。如今他來了,媽要打他,不如勒死了我罷。’他媽罵他:‘不害臊的東西,你心裡要怎麼樣?’司棋說道:‘一個女人嫁一個男人。我一時失腳,上了他的當,我就是他的人了,決不肯再跟著別人的。我只恨他為什麼這麼膽小,一身作事一身當,為什麼逃了呢?就是他一輩子不來,我也一輩子不嫁人的。媽要給我配人,我原拚著一死。今兒他來了,媽問他怎麼樣。要是他不改心,我在媽跟前磕了頭,只當是我死了,他到那裡,我跟到那裡,就是討飯吃也是願意的。’他媽氣的了不得,便哭著罵著說:‘你是我的女兒,我偏不給他,你敢怎麼著?’那知道司棋這東西糊塗,便一頭撞在牆上,把腦袋撞破,鮮血流出,竟碰死了。他媽哭著,救不過來,便要叫那小子償命。  

    他表兄也奇,說道:‘你們不用著急。我在外頭原發了財,因想著他才回來的,心也算是真了。你們要不信,只管瞧。’說著,打懷裡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飾來。他媽媽看見了,心軟了,說:‘你既有心,為什麼總不言語?’他外甥道:‘大凡女人都是水性楊花,我要說有錢,他就是貪圖銀錢了。如今他這為人就是難得的。我把首飾給你們,我去買棺盛殮他。’那司棋的母親接了東西,也不顧女孩兒了,由著外甥去。那裡知道他外甥叫人抬了兩口棺材來。司棋的母親看見詫異,說怎麼棺材要兩口,他外甥笑道:‘一口裝不下,得兩口才好。’司棋的母親見他外甥又不哭,只當著他心疼的傻了。豈知他忙著把司棋收拾了,也不啼哭,眼錯不見,把帶的小刀子往脖子裡一抹,也就抹死了。司棋的母親懊悔起來,倒哭的了不得。如今坊里知道了,要報官。他急了,央我來求奶奶說個人情,他再過來給奶奶磕頭。”

    鳳姐聽了,詫異道:“那有這樣傻丫頭,偏偏的就碰見這個傻小子!怪不得那一天翻出那些東西來,他心裡沒事人似的,敢只是這麼個烈性孩子。

    論起來我也沒這麼大工夫管他這些閒事,但只你才說的,叫人聽著怪可憐見兒的。也罷了,你回去告訴他,我和你二爺說,打發旺兒給他撕擄就是了。”  

    鳳姐打發那人去了,才過賈母這邊來,不提。

    且說賈政這日正與詹光下大棋,通局的輸贏也差不多,單為著一隻角兒死活未分,在那裡打結。門上的小廝進來回道:“外面馮大爺要見老爺。”賈政說:“請進來。”小廝出去請了,馮紫英走進門來,賈政即忙迎著。馮紫英進來,在書房中坐下,見是下棋,便道:“只管下棋,我來觀局。”詹光笑道:“晚生的棋是不堪瞧的。”馮紫英道:“好說,請下罷。”賈政道:“有什麼事麼?”馮紫英道:“沒有什麼話。老伯只管下棋,我也學幾著兒。”賈政向詹光道:“馮大爺是我們相好的,既沒事,我們索性下完了這一局再說話兒。

    馮大爺在旁邊瞧著。”馮紫英道:“下采不下采?”詹光道:“下采的。”馮紫英道:“下采的是不好多嘴的。”賈政道:“多嘴也不妨,橫豎他輸了十來兩銀子,終究是不拿出來的。往後只好罰他做東便了。”詹光笑道:“這倒使得。”  

    馮紫英道:“老伯和詹公對下麼?”賈政笑道:“從前對下,他輸了;如今讓他兩個子兒,他又輸了。時常還要悔幾著,不叫他悔他就急了。”詹光也笑道:“沒有的事。”賈政道:“你試試瞧。”大家一面說笑,一面下完了。做起棋來,詹光還了棋頭,輸了七個子兒。馮紫英道:“這盤總吃虧在打結裡頭。

    老伯結少,就便宜了。”

    賈政對馮紫英道:“有罪,有罪,咱們說話兒罷。”馮紫英道:“小侄與老伯久不見面。一來會會,二來因廣西的同知進來引見,帶了四種洋貨,可以做得貢的。一件是圍屏,有二十四扇槅子,都是紫檀雕刻的。中間雖說不是玉,卻是絕好的硝子石,石上鏤出山水、人物、樓台、花鳥兒來。一扇上有五六十個人,都是宮妝的女子,名為 ‘漢宮春曉’。人的眉、目、口、鼻以及出手、衣褶,刻得又清楚,又細膩。點綴布置,都是好的。我想尊府大觀園中正廳上恰好用的著。還有一架鐘表,有三尺多高,也是一個童兒拿著時辰牌,到什麼時候兒就報什麼時辰。裡頭還有消息人兒打十番兒。這是兩件重笨的,卻還沒有拿來。現在我帶在這裡的兩件,卻倒有些意思兒。”  

    就在身邊拿出一個錦匣子來,用幾重白綾裹著。揭開了綿子,第一層是一個玻璃盒子,裡頭金托子大紅縐綢托底,上放著一顆桂圓大的珠子,光華耀目。

    馮紫英道:“據說這就叫做‘母珠’。”因叫:“拿一個盤兒來。”詹光即忙端過一個黑漆茶盤,道:“使得麼?”馮紫英道:“使得。”便又向懷裡掏出一個白絹包兒,將包兒里的珠子都倒在盤裡散著,把那顆母珠擱在中間,將盤放於桌上。看見那些小珠子兒滴溜滴溜的都滾到大珠子身邊,回來把這顆大珠子抬高了,別處的小珠子一顆也不剩,都粘在大珠上。詹光道:“這也奇!”

    賈政道:“這是有的,所以叫做‘母珠’,原是珠之母。”

    那馮紫英又回頭看著他跟來的小廝道:“那個匣子呢?”小廝趕忙捧過一個花梨木匣子來。大家打開看時,原來匣內襯著虎紋錦,錦上疊著一束藍紗。詹光道:“這是什麼東西?”馮紫英道:“這叫做‘鮫綃帳’。”在匣子裡拿出來時,疊得長不滿五寸,厚不上半寸。馮紫英一層一層的打開,打到十來層,已經桌上鋪不下了。馮紫英道:“你看,裡頭還有兩褶,必得高屋裡去才張得下。這就是鮫絲所織。暑熱天氣張在堂屋裡頭,蒼蠅蚊子一個不能進來,又輕又亮。”賈政道:“不用全打開,怕疊起來倒費事。”詹光便與馮紫英一層一層折好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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