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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姨媽說:“我老天拔他,不合你們的群兒,我倒拘的慌,不如我到廳上隨便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什麼去,又不大吃酒,這裡讓他們倒便宜。”

    尤氏等執意不從。寶釵道:“這也罷了,倒是讓媽媽在要上歪著自如些。有愛吃的送些過去,倒還自在。且前頭沒人在那裡,又可照看了。”探春笑道:“既這樣,恭敬不如從命。”因大家送到議事廳上,眼看著命小丫頭們鋪了一個錦褥並靠背引枕之類,又囑咐:“好生給姨太太捶腿。要茶要水,別推三拉四的。回來送了東西來,姨太太吃了,賞你們吃。只別離了這裡。”小丫頭子們都答應了,探春等方回來。終久讓寶琴岫煙二人在上,平兒面西坐,寶玉面東坐。探春又接了鴛鴦來,二人並肩對面相陪,西邊一桌,寶釵、黛玉、湘雲、迎春、惜春依序,一面又拉了香菱玉釧兒二人打橫。三桌上尤氏李紈,又拉了襲人彩雲陪坐。四桌上便是紫鵑、鶯兒、晴雯、小螺、司棋等人團坐。當下探春等還要把盞,寶琴等四人都說:“這一鬧,一日也坐不成了!”方才罷了。兩個女先兒要彈詞上壽,眾人都說:“我們這裡沒人聽那些話,你廳上去,說給姨太太解悶兒去罷。”一面又將各色吃食,揀了命人送給薛姨媽去。  

    寶玉便說:“雅坐無趣,須要行令才好。”眾人中有說行這個令好的,又有說行那個令才好的。黛玉道:“依我說,拿了筆硯將各色令都寫了,拈成鬮兒,咱們抓出那個來就是那個。”眾人都道:“妙極!”即命拿了一筆硯花箋。香菱近日學了詩,又天天學寫字,見了筆硯,便巴不得連忙起來,說:“我寫。”眾人想了一回,共得十來個,念著,香菱一一寫了。搓成鬮兒,擲在一個瓶中,探春便命平兒拈。平兒向內攪一攪,用箸夾了一個出來,打開一看,上寫著“射覆”二字。寶釵笑道:“把個令祖宗拈出來了。射覆從古有的,如今失了傳。這是後纂的,比一切的令都難。這裡頭倒有一半是不會的,不如毀了,另拈一個雅俗共賞的,便叫他們行去,咱們行這一個。”

    說著,又叫襲人拈了一個,卻是“拇戰”。湘雲先笑著說:“這個簡斷爽利,合了我的脾氣。我不行這個射覆,沒的垂頭氣悶人,我只猜拳去了。”探春道:“惟有他亂令,寶姐姐快罰他一鍾!”寶釵不容分說,笑灌了湘雲一杯。

    探春道:“我吃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宣,只聽我分派。取了骰子令盆來,從琴妹妹擲起,挨著擲下去,對了點的二人射覆。”寶琴一擲,是個三。岫煙寶玉等皆擲的不對,直到香菱方擲了個三。寶琴笑道:“只好室內生春,若說到外頭去,可太沒頭緒了。”探春道:“自然。三次不中者罰一杯。  

    你覆他射。”寶琴想了一想,說了個“老”字。香菱原生於這令,一時想不到,滿室滿席都不見有與“老”字相連的成語。湘雲先聽了,便也亂看,忽見門斗上貼著“紅香圃”三個字,便知寶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

    字。見香菱射不著,眾人擊鼓又催,便悄悄的拉香菱,教他說“藥”字。黛玉偏看見了,說:“快罰他!又在那裡傳遞呢!”鬧得眾人都知道了,忙又罰了一杯,恨的湘雲拿筷子敲黛玉的手。於是罰了香菱一杯。下則寶釵和探春對了點子,探春便覆了一“人”字。寶釵笑道:“這個‘人’字泛得很。”探春笑道:“添一個字,兩覆一射,也不泛了。”說著,便又說了一個“窗”字。

    寶釵一想,因見席上有雞,便猜著他是用“雞窗”“雞人”二典了,因射了一個“塒”字。探春知他射著,用了“雞棲於塒”的典,二人一笑,各飲一口門杯。  

    湘雲等不得,早和寶玉 “三”“五”亂叫猜起拳來。那邊尤氏和鴛鴦隔著席,也“七”“八”亂叫,搳起拳來。平兒襲人也作了一對。叮叮噹噹,只聽得腕上鐲子響。一時,湘雲贏了寶玉,襲人贏了平兒,二人限酒底酒面。

    湘雲便說:“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舊詩,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還要一句時憲書上有的話,共總成一句話。酒底要關人事的果菜名。”眾人聽了,都說:“惟有他的令比人嘮叨!倒也有些意思。”便催寶玉快說。寶玉笑道:“誰說過這個,也等想一想兒。”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鍾,我替你說。”寶玉真箇喝了酒,聽黛玉說道:落霞與孤鶩齊飛,風急江天過雁哀,卻是一枝折腳雁,叫得人九迴腸,這是鴻雁來賓。

    說得大家笑了。眾人說:“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個榛瓤,說酒底道:榛子非關隔院砧,何來萬戶搗衣聲?

    令完。鴛鴦襲人等皆說的是一句俗話,都帶一個“壽”字,不須多贅。  

    大家輪流亂了一陣。這上面湘雲又和寶琴對了手,李紈和岫煙對了點子。

    李紈便覆了一個“瓢”字,岫煙便射了一個“綠”字,二人會意,各飲一口。

    湘雲的拳卻輸了,請酒面酒底。寶琴笑道:“請君入甕。”大家笑起來。說:“這個典用得當。”湘雲便說道:奔騰澎湃,江間波浪兼天涌,須要鐵索纜孤舟,既遇著一江風,不宜出行。

    說的眾人都笑了,說:“好個謅斷了腸子的!怪道他出這個令,故意惹人笑。”又催他快說酒底兒。湘雲吃了酒,夾了一塊鴨肉,呷了口酒,忽見碗內有半個鴨頭,遂夾出來吃腦子。眾人催他:“別只顧吃,你到底快說呀。”

    湘雲便用箸子舉著說道:

    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那些桂花油。

    眾人越發笑起來。引得晴雯小螺等一干人都走過來說:“雲姑娘會開心兒,拿著我們取笑兒,快罰一杯才罷!怎麼見得我們就該擦桂花油呢?倒得每人給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給你們一瓶子油,又怕掛誤著打竊盜官司。”眾人不理論,寶玉卻明白,忙低了頭。彩雲心裡有病,不覺的紅了臉。寶釵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打趣寶玉的,就忘了村了彩雲了,自悔不及,忙一頓的行令猜拳岔開了。

    底下寶玉可巧和寶釵對了點子,寶釵便覆了一個“寶”字,寶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寶釵作戲,指著自己的通靈玉說的,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謔,我卻射著了。說出來姐姐別惱,就是姐姐的諱—— ‘釵’字就是了。”眾人道:“怎麼解?”寶玉道:“他說‘寶’,底下自然是 ‘玉’字了。我射‘釵’

    字,舊詩曾有 ‘敲斷玉釵紅燭冷’,豈不射著了?”湘雲說道:“這用時事卻使不得,兩個人都該罰。”香菱道:“不止時事,這也是有出處的。”湘雲道:“‘寶玉’二字並無出處,不過是春聯上或有之,詩書紀載並無,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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