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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子又說嘴了。那環兒小子更沒出息,求人替做了,就變著方法兒打點人。
這麼點子孩子就鬧鬼鬧神的也不害臊,趕大了還不知是個什麼東西呢。”說的滿屋子人都笑了。
賈母又問道:“蘭小子呢,做上來了沒有?——這該環兒替他了,他又比他小了。是不是?”寶玉笑道:“他倒沒有,卻是自己對的。”賈母道:“我不信,不然就也是你鬧了鬼了。如今你還了得,‘羊群里跑出駱駝來了’,就只你大,你又會做文章了!”寶玉笑道:“實在是他作的,師父還誇他明兒一定有大出息呢。老太太不信,就打發人叫了他來親自試試,老太太就知道了。”
賈母道:“果然這麼著,我才喜歡。我不過怕你撒謊。既是他做的,這孩子明兒大概還有一點兒出息。”因看著李紈,又想起賈珠來,又說:“這也不枉你大哥哥死了,你大嫂子拉扯他一場。日後也替你大哥哥頂門壯戶。”說到這裡,不禁淚下。李紈聽了這話,卻也動心,只是賈母已經傷心,自己連忙忍住淚,笑勸道:“這是老祖宗的餘德,我們托著老祖宗的福罷咧。只要他應的了老祖宗的話,就是我們的造化了。老祖宗看著也喜歡,怎麼倒傷起心來呢?”因又回頭向寶玉道:“寶叔叔明兒別這麼誇他,他多大孩子,知道什麼?你不過是愛惜他的意思,他那裡懂得。一來二去,眼大心肥,那裡還能夠有長進呢?”賈母道:“你嫂子這也說的是。就只他還太小呢,也別逼梏緊了他;小孩子膽兒小,一時逼急了,弄出點子毛病來,書倒念不成,把你的工夫都白遭塌了。”賈母說到這裡,李紈卻忍不住撲簌簌掉下淚來,連忙擦了。
只見賈環賈蘭也都進來給賈母請了安。賈蘭又見過他母親,然後過來,在賈母傍邊侍立。賈母道:“我剛才聽見你叔叔說你對的好對子,師父誇你來著。”賈蘭也不言語,只管抿著嘴兒笑。鴛鴦過來說道:“請示老太太,晚飯伺候下了。”賈母道:“請你姨太太去罷。”琥珀接著便叫人去王夫人那邊請薛姨媽。這裡寶玉賈環退出,素雲和小丫頭們過來把雙陸收起,李紈尚等著伺候賈母的晚飯。賈蘭便跟著他母親站著。賈母道:“你們娘兒兩個跟著我吃罷。”李紈答應了。一時,擺上飯來,丫鬟回來稟到:“太太叫回老太太:姨太太這幾天浮來暫去,不能過來回老太太,今日飯後家去了。”於是賈母叫賈蘭在身傍邊坐下,大家吃飯,不必細言。
卻說賈母剛吃完了飯,盥漱了,歪在床上說閒話兒。只見小丫頭子告訴琥珀,琥珀過來回賈母道:“東府大爺請晚安來了。”賈母道:“你們告訴他:如今他辦理家務乏乏的,叫他歇著去罷。我知道了。”小丫頭告訴老婆子們,老婆子才告訴賈珍,賈珍然後退出。
到了次日,賈珍過來料理諸事。門上小廝陸續回了幾件事。又一個小廝回道:“莊頭送果子來了。”賈珍道:“單子呢?”那小廝連忙呈上。賈珍看時,上面寫著不過是時鮮果品,還夾帶菜蔬野味若干在內。賈珍看完,問:“向來經管的是誰?”門上的回道:“是周瑞。”便叫周瑞:“照帳點清,送往裡頭交代。等我把來帳抄下一個底子,留著好對。”又叫:“告訴廚房,把下菜中添幾宗,給送果子的來人,照常賞飯給錢。”周瑞答應了,一面叫人搬至鳳姐兒院子裡去,又把莊上的帳和果子交代明白。出去了一回兒,又進來回賈珍道:“才剛來的果子,大爺曾點過數目沒有?”賈珍道:“我那裡有工夫點這個呢?給了你帳,你照帳就是了。”周瑞道:“小的曾點過,也沒有少,也不能多出來。大爺既留下底子,再叫送果子來的人,問問他這帳是真的假的。”賈珍道:“這是怎麼說?不過是幾個果子罷咧,有什麼要緊?我又沒有疑你。”說著,只見鮑二走來磕了一個頭,說道:“求大爺原舊放小的在外頭伺候罷。”賈珍道:“你們這又是怎麼著?”鮑二道:“奴才在這裡又說不上話來。”賈珍道:“誰叫你說話?”鮑二道:“何苦來這裡做眼睛珠兒?”
周瑞接口道:“奴才在這裡經管地租莊子銀錢出入,每年也有三五十萬來往,老爺太太奶奶們從沒有說過話的,何況這些零星東西?若照鮑二說起來,爺們家裡的田地房產都被奴才們弄完了。”賈珍想道:“必是鮑二在這裡拌嘴,不如叫他出去。”因向鮑二說道:“快滾罷!”又告訴周瑞說:“你也不用說了,你干你的事罷。”二人各自散了。
賈珍正在書房裡歇著,聽見門上鬧的翻江攪海,叫人去查問,回來說道:“鮑二和周瑞的乾兒子打架。”賈珍道:“周瑞的乾兒子是誰?”門上的回道:“他叫何三,本來是個沒味兒的,天天在家裡吃酒鬧事,常來門上坐著。聽見鮑二和周瑞拌嘴,他就插在裡頭。”賈珍道:“這卻可惡!把鮑二和那個什麼何三給我一塊兒捆起來。周瑞呢?”門上的回道:“打架時,他先走了。”
賈珍道:“給我拿了來。這還了得了!”眾人答應了。正嚷著,賈璉也回來了,賈珍便告訴了一遍。賈璉道:“這還了得。”又添了人去拿周瑞。周瑞知道躲不過,也找到了。賈珍便叫:“都捆上!”賈璉便向周瑞道:“你們前頭的話也不要緊,大爺說開了很是了,為什麼外頭又打架?你們打架已經使不得,又弄個野雜種什麼何三來鬧。你不壓伏壓伏他們,倒竟走了!”就把周瑞踢了幾腳。賈珍道:“單打周瑞不中用。”喝命人把鮑二和何三各人打了五十鞭子,攆了出去,方和賈璉兩個商量正事。
下人背地裡便生出許多議論來:也有說賈珍護短的;也有說不會調停的;也有說他本不是好人,“前兒尤家姐妹弄出許多醜事來,那鮑二不是他調停著二爺叫了來的嗎?這會子又嫌鮑二不濟事,必是鮑二的女人伏侍不到了。”
人多嘴雜,紛紛不一。
卻說賈政自從在工部掌印,家人中盡有發財的。那賈芸聽見了,也要插手弄一點事兒,便在外頭說了幾個工頭,講了成數,便買了些時新繡貨,要走鳳姐兒的門子。
鳳姐正在屋裡,聽見丫頭們說:“大爺二爺都生了氣,在外頭打人呢。”
鳳姐聽了,不知何故。正要叫人去問問,只見賈璉已進來了,把外面的事告訴了一遍。鳳姐道:“事情雖不要緊,但這風俗兒斷不可長。此刻還算咱們家裡正旺的時候兒,他們就敢打架,以後小輩兒們當了家,他們越發難制伏了。前年我在東府里親眼見過焦大吃的爛醉,躺在台階子底下罵人,不管上上下下,一混湯子的混罵。他雖是有過功的人,到底主子奴才的名分,也要存點體統兒才好。珍大奶奶不是我說,是個老實頭,個個人都叫他養得無法無天的。如今又弄出一個什麼鮑二!我還聽見是你和珍大爺得用的人,為什麼今兒又打他呢?”賈璉聽了這話刺心,便覺訕訕的,拿話來支開,借有事,說著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