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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沾過兩府的好處,怕人說他回護一家兒,他倒狠狠的踢了一腳,所以兩府里才到底抄了。你說如今的世情還了得嗎!”兩人無心說閒話,豈知旁邊有人跟著聽的明白。包勇心下暗想:“天下有這樣人!但不知是我們老爺的什麼人?我若見了他,便打他一個死,鬧出事來,我承當去。”那包勇正在酒後胡思亂想,忽聽那邊喝道而來。包勇遠遠站著,只見那兩人輕輕的說道:“這來的就是那個賈大人了。”包勇聽了,心裡懷恨,趁著酒興,便大聲說道:“沒良心的男女!怎麼忘了我們賈家的恩了?”雨村在轎內聽得一個“賈”
字,便留神觀看,見是一個醉漢,也不理會,過去了。
那包勇醉著,不知好歹,便得意洋洋回到府中,問起同伴,知是方才見的那位大人是這府里提拔起來的,“他不念舊恩,反來踢弄咱們家裡,見了他罵他幾句,他竟不敢答言。”那榮府的人本嫌包勇,只是主人不計較他,如今他又在外頭惹禍,正好趁著賈政無事,便將包勇喝酒鬧事的話回了賈政。
賈政此時正怕風波,聽見家人回稟,便一時生氣,叫進包勇來數罵了幾句,也不好深沉責罰他,便派去看園,不許他在外行走。那包勇本是個直爽的脾氣,投了主子,他便赤心護主,那知賈政反倒聽了別人的話罵他。他也不敢再辯,只得收拾行李往園中看守澆灌去了。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回 強歡笑蘅蕪慶生辰 死纏綿瀟湘聞鬼哭
卻說賈政先前曾將房產並大觀園奏請入官,內廷不收,又無人居住,只好封鎖。因園子接連尤氏惜春住宅,太覺曠闊無人,遂將包勇罰看荒園。此時賈政理家,奉了賈母之命,將人口漸次減少,諸凡省儉,尚且不能支持。
幸喜鳳姐是賈母心愛的人,王夫人等雖不大喜歡,若說治家辦事,尚能出力,所以內事仍交鳳姐辦理。但近來因被抄以後,諸事運用不來,也是每形拮据。
那些房頭上下人等原是寬裕慣了的,如今較往日十去其七,怎能周到?不免怨言不絕。鳳姐也不敢推辭,在賈母前扶病承歡。過了些時,賈赦賈珍各到當差地方,恃有用度,暫且自安。寫書回家,都言安逸,家中不必掛念。於是賈母放心,邢夫人尤氏也略略寬懷。
一日,史湘雲出嫁回門,來賈母這邊請安。賈母提起他女婿甚好,史湘雲也將那裡家中平安的話說了,請老太太放心。又提起黛玉去世,不免大家落淚。賈母又想起迎春苦楚,越覺悲傷起來。史湘雲解勸一回,又到各家請安問好畢,仍到賈母房中安歇。言及薛家這樣人家,“被薛大哥鬧的家破人亡,今年雖是緩決人犯,明年不知可能減等?”賈母道:“你還不知道呢:昨兒蟠兒媳婦死的不明白,幾乎又鬧出一場事來。還幸虧老佛爺有眼,叫他帶來的丫頭自己供出來了,那夏奶奶沒的鬧了,自家攔住相驗,你姨媽這裡才將皮裹肉的打發出去了。如今守著蝌兒過日子。這孩子卻有良心,他說哥哥在監里尚沒完事,不肯娶親。你邢妹妹在大太太那邊,也就很苦。琴姑娘為他公公死了還沒滿服,梅家尚未娶去。你說說,真真是 ‘六親同運’:薛家是這麼著;二太太的娘家大舅太爺一死,鳳丫頭的哥哥也不成人;那二舅太爺是個小氣的,又是官項不清,也是打饑荒;甄家自從抄家以後,別無信息。”湘雲道:“三姐姐去了,曾有書字回來麼?”賈母道:“自從出了嫁,二老爺回來說,你三姐姐在海疆很好。只是沒有書信,我也是日夜惦記。為我們家連連的出些不好事,所以我也顧不來。如今四丫頭也沒有給他提親。
環兒呢,誰有功夫提起他來?如今我們家的日子比你從前在這裡的時候更苦了。只可憐你寶姐姐,自過了門,沒過一天舒服日子。你二哥哥還是那麼瘋瘋癲癲,這怎麼好呢!”
湘雲道:“我從小兒在這裡長大的,這裡那些人的脾氣,我都知道的。
這一回來了,竟都改了樣子了。我打量我隔了好些時沒來,他們生疏我;我細想起來,竟不是的。就是見了我,瞧他們的意思,原要象先一樣的熱鬧,不知道怎麼說說就傷起心來了,所以我坐了坐兒就到老太太這裡來了。”賈母道:“如今的日子在我也罷了,他們年輕輕兒的人,還了得。我正要想個法兒,叫他們還熱鬧一天才好,只是打不起這個精神來。”湘雲道:“我想起來了:寶姐姐不是後兒的生日嗎?我多住一天,給他拜個壽,大家熱鬧一天。
不知老太太怎麼樣?”賈母道:“我真正氣糊塗了。你不提,我竟忘了。後日可不是他的生日嗎!我明日拿出錢來,給他辦個生日。他沒有定親的時候,倒做過好幾次,如今過了門倒沒有做。寶玉這孩子,頭裡很伶俐,很淘氣;如今因為家裡的事不好,把這孩子越發弄的話都沒有了。倒是珠兒媳婦還好。
他有的時候是這麼著,沒的時候他也是這麼著,帶著蘭兒靜靜兒的過日子,倒難為他。”湘雲道:“別人還不離,獨有璉二嫂子,連模樣兒都改了,說話也不伶俐了。明日等我來引逗他們,看他們怎麼樣。但只他們嘴裡不說,心裡要抱怨我,說我有了——”剛說到這裡,卻把個臉飛紅了。賈母會意道:“這怕什麼?當初姊妹們都是在一處樂慣了的,說說笑笑,再別留這些心。
大凡一個人有也罷沒也罷,總要受得富貴、耐得貧賤才好呢。你寶姐姐生來是個大方的人。頭裡他家這樣好,他也一點兒不驕傲;後來他家壞了事,他也是舒舒坦坦的。如今在我家裡,寶玉待他好,他也是那樣安頓;一時待他不好,也不見他有什麼煩惱。我看這孩子倒是個有福的。你林姐姐他就最小性兒,又多心,所以到底兒不長命的。鳳丫頭也見過些事,很不該略見些風波就改了樣子。他若這樣沒見識,也就是小器了。後兒寶丫頭的生日,我另拿出銀子來,熱熱鬧鬧的給他做個生日,也叫他喜歡這麼一天。”湘雲答應道:“老太太說的很是。索性把那些姐妹們都請了來,大家敘一敘。”賈母道:“自然要請的。”一時高興,遂叫鴛鴦拿出一百銀子來,交給外頭:“叫他明日起,預備兩天的酒飯。”鴛鴦領命,叫婆子交了出去。一宿無話。
次日傳話出去,打發人去接迎春,又請了薛姨媽寶琴,叫帶了香菱來又請李嬸娘,不多半日,李紋李綺都來了。寶釵本不知道,聽見老太太的丫頭來請,說:“薛姨太太來了,請二奶奶過去呢。”寶釵心裡喜歡,便是隨身衣服過去,要見他母親。只見他妹子寶琴並香菱都在這裡,又見李嬸娘等人也都來了,心想:“那些人必是知道我們家的事情完了,所以來問候的。”便去問了李嬸娘好,見了賈母,然後與他母親說了幾句話,和李家姐妹們問好。
湘雲在旁說道:“太太們請都坐下,讓我們姐妹們給姐姐拜壽。”寶釵聽了,倒呆了一呆,回來一想,“可不是明日是我的生日嗎?”便說:“姐妹們過來瞧老太太是該的,若說為我的生日,是斷斷不敢的。”正推讓著,寶玉也來請薛姨媽李嬸娘的安。聽見寶釵自己推讓,他心裡本早打算過寶釵生日,因家中鬧得七顛八倒,也不敢在賈母處提起。今兒湘雲等眾人要拜壽,便喜歡道:“明日才是生日,我正要告訴老太太來。”湘雲笑道:“扯臊,老太太還等你告訴?你打量這些人為什麼來?是老太太請的。”寶釵聽了,心下未信,只聽賈母合他母親道:“可憐寶丫頭做了一年新媳婦,家裡接二連三的有事,總沒有給他做過生日。今日我給他做個生日,請姨太太、太太們來,大家說說話兒。”薛姨媽道:“老太太這些時心裡才安,他小人兒家還沒有孝敬老太太,倒要老太太操心。”湘雲道:“老太太最疼的孫子是二哥哥,難道二嫂子就不疼了麼?況且寶姐姐也配老太太給他做生日。”寶釵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