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頁
見他來得勢頭不好,都忙起身陪笑讓坐。司棋便喝命小丫頭子動手:“凡箱櫃所有的菜蔬,只管扔出去餵狗,大家賺不成!”小丫頭子們巴不得一聲,七手八腳搶上去,一頓亂翻亂擲。慌的眾人一面拉勸,一百央告司棋說:“姑娘別誤聽了小孩子的話!柳嫂子有八個腦袋,也不敢得罪姑娘。說雞蛋難買是真。我們才也說他不知好歹,憑是什麼東西,也少不得變法兒去。他已經悟來了,連忙蒸上了。姑娘不信,瞧那火上。”司棋被眾人一頓好言語,方將氣勸得漸平了,小丫頭子們也沒得摔完東西便拉開了。司棋連說帶罵鬧了一回,方被眾人勸去。柳家的只好摔碗丟盤,自己咕唧了一回,蒸了一碗雞蛋令人送去。司棋全潑了地下。那人回來也不敢說,恐又生事。
柳家的打發他女兒喝了一回湯,吃了半碗粥,又將茯苓霜一節說了。五兒聽罷,便心下要分些贈芳官,遂用紙另包一半,趁黃昏人稀之時,自己花遮柳陷的來找芳官,且喜無人盤問。一逕到了怡紅院門首,不好進去,只在一簇玫瑰花前站立,遠遠的望著。有一盞茶時候,可巧春燕出來,忙上前叫住,春燕不知是那一個,到跟前方看真切,因問:“做什麼?”五兒笑道:“你叫出芳官來,我和他說話。”春燕悄笑道:“姐姐太性急了。橫豎等十來日就來了,只管找他做什麼?方才使了他往前頭去了,你且等他一等。不然,有什麼話待換,等我告訴他;恐怕你等不得,只怕關了園門。”五兒便將茯苓霜遞給春燕,又說這是茯苓霜,如何吃,如何補益,“我得了些送他的,轉煩你遞給他就是了。”說畢,便走回來,正走蓼漵一帶,忽迎見林之孝家的帶著幾個婆子走來,五兒藏躲不及,只得上來問好。林家的問道:“我聽見你病了,怎麼跑到這裡來?”五兒陪笑說道:“因這兩日好些,跟我媽進來散散悶。才因我媽使我,到怡紅院送傢伙去。”林之孝家的說道:“這話岔了。
方才我見你媽出去,我才關門。既是你媽使了你去,他如何不待告訴說我你在這裡呢?竟出去讓我關門,什麼意思?可是你撒謊。”五兒聽了,沒話回答,只說:“原是我媽一早教我去取的,我忘了,挨到這時我才想起來了。
只怕我媽錯認我先去了,所以沒和大娘說。”
林之孝家的聽他詞鈍意虛,又因近日玉釧兒說那邊正房內失落了東西,幾個丫頭對賴,沒說兒,心下便起了疑。可巧小蟬、蓮花兒和幾個媳婦子走來見了這事,便說道:“林奶奶倒要審審他。這兩日他往這裡頭跑的不象,鬼鬼崇崇的,不知幹些什麼事。”小蟬又道:“正是。昨日玉釧兒姐姐訓:‘太太耳房裡的柜子開了,少了好些零碎東西。’璉二奶奶打發平姑娘和玉釧兒姐姐要些玫瑰露,誰知也少了一罐子,不是找還不知道呢!”蓮花兒笑道:“這我沒聽見。今日我倒看見一個露瓶子。”林之孝家的正因這事沒主兒,每日鳳呢。”林之孝家的聽了,忙命打了燈籠,帶著眾人來尋。五兒急的例說:“那原是二爺屋裡的芳官給工的。”林之孝家的便說:“不管你‘方官’‘圓官’!
現有贓證,我只呈報,憑你主子前辯去。”一面說,一面進入廚房。蓮花兒帶著,取出露瓶。恐還偷有別物,又細細搜了一遍,又得了一包茯苓霜。一併拿了,帶了五兒來回李紈與探春。
那時李紈正因蘭兒病了,不理事務,只命去見探春。探春已歸房。人回進去,丫鬟們都在院內納涼,探春在內盥沐,只有侍書回進去,半日出來說:“姑娘知道了,叫你們找平兒回二奶奶去。”林之孝家的只得領出來,到鳳姐那邊,先找著平兒進去回了鳳姐。鳳姐方才睡下,聽見此事,便吩咐:”
將他娘打四十板子,攆出去,永不許進二門。把五兒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給莊子上,或賣或配人。”平兒聽了出來,依言吩咐了林之孝家的。五兒嚇得哭哭啼啼,給平兒跪著,細訴芳官之事。平兒道:“這也不難,等明日問了芳官便知真假。但這茯霜前日人送了來,還等老太太,太太回來看了才敢打動,這不該偷了去。”五兒見問,忙又將他舅舅送的一節說出來。平兒聽了,笑道:“這樣說,你竟是個平白無辜的人了,拿你來頂缸的。此時天晚,奶奶才進了藥歇下,不便為這點子小事去絮叨。如今且將他交給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日我回了奶奶,再作道理。”林之孝家的不敢違拗,只得帶出來,交給上夜的媳婦們看守著,自己便去了。
這裡五兒被人軟禁起來,一步不敢多走。又兼眾媳婦也有勸他說:“不該做這沒行止的事。”也有抱怨說:“正經更還坐不來,又弄個賊來給我們看守。倘或眼不見,尋了死,或逃走了,都是我們的不是。”又有素日一干與柳家不睦的人,見了這般十分趁願,都來奚落嘲戲他。這五兒心內又氣又委屈,說無處可,且本來怯咽直哭了一夜。誰知和他母女不和的那些人,巴不得一時就攆他出門去。生恐次日有變,大家先起了個清早,都悄悄的來買轉平兒,送了東西,一面又奉承他辦事簡斷,一面又講述他母親素日許多不好處。平兒一一的都應著。打發他們去了,卻悄悄的來訪襲人,問他可果真芳官給他玫瑰露了。襲人便說:“露卻是給了芳官,芳官轉給何,我卻不知。”
襲人於是又問芳官,芳官聽了,唬了一跳,忙應是自己送他的。芳官便又告訴寶玉,寶玉也慌了,說:“露雖有了,若勾起茯苓霜來,他自然也實供。
若聽見了是他舅舅門上得的。他舅舅又有了不是,豈不是人家人的好意,反被咱們陷害了?因忙和平兒計議:“露的事雖完了,然這霜也不是有不是的。
好姐姐,你只叫他也說是芳官給的就完了。”平兒笑道:“雖如此,只是他昨晚已經同人說是他舅舅給的了,如何又說你給的?況且那邊所丟的霜正沒主兒,如今有贓證的白放了,又去找誰?誰還肯認?眾人也未必心服。”晴雯走來,笑道:“太太那邊的露,再無別人,分明是彩雲偷了給環哥去了,你們可瞎亂說。”平兒笑道:“誰不知這上原幫?這會子玉釧兒急的哭。悄悄的問他,他要應了,玉釧兒也罷了,大家也就混著不問了。誰好意攬這事呢?
可恨彩雲不但不應,他還擠玉釧兒,說他偷了去了。兩個人 ‘窩裡炮’,先吵的合府都知道了,我們怎麼裝沒事人呢?少不者要查的。殊不知告失盜的就是賊,又沒贓證,怎麼說他?”寶玉道:“也罷。這件事,我也應起來,就說原是我要嚇他們玩,悄悄的偷了太太的來了:兩件事就都完了。”襲人道:“也倒是一件陰騭事,保全人的賊名兒。只是太太聽見了,又說你小孩子氣,不知好歹了。”平兒笑道:“也倒是小事。如今就打趙姨娘屋裡起了贓來也容易,我只怕又傷著一個好人的體面。別人都不必管,只這一個人豈不又生氣?我可憐的是他,不肯為 ‘打老鼠傷了玉瓶兒’。”說著,把三個指頭一伸。襲人等聽說,便知他說的是探春,大家都忙說:“可是這話,竟是我們這裡應起來的為是。”平兒又笑道:“也須得把彩雲和玉釧兒兩個孽障叫了來,問准了他方好。不然,他們得了意,不說為這個,倒象我沒有本事問不出來。就是這裡完事,他們以後越發偷的偷、不管的不管。”襲人等笑道:“正是,也要你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