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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進來回道:“芸二爺在外頭要見奶奶。”鳳姐一想:“他又來做什麼?”便道:“叫他進來罷。”小紅出來,瞅著賈芸微微一笑。賈芸趕快湊近一步,問道:“姑娘替我回了沒有?”小紅紅了臉,說道:“我就是見二爺的事多!”賈芸道:“何曾有多少事能到裡頭來勞動姑娘呢?就是那一年姑娘在寶二叔房裡,我才和姑娘——”小紅怕人撞見,不等說完,連忙問道:“那年我換給二爺的一塊絹子,二爺見了沒有?”那賈芸聽了這句話,喜的心花俱開,才要說話,只見一個小丫頭從裡面出來,賈芸連忙同著小紅往裡走。
兩個人一左一右,相離不遠。賈芸悄悄的道:“回來我出來,還是你送出我來。我告訴你,還有笑話兒呢。”小紅聽了,把臉飛紅,瞅了賈芸一眼,也不答言。和他到了鳳姐門口,自己先進去回了,然後出來,掀起帘子點手兒,口中卻故意說道:“奶奶請芸二爺進來呢。”
賈芸笑了一笑,跟著他走進房來,見了鳳姐兒,請了安,並說:“母親叫問好。”鳳姐也問了他母親好。鳳姐道:“你來有什麼事?”賈芸道:“侄兒從前承嬸娘疼愛,心上時刻想著,總過意不去。欲要孝敬嬸娘。又怕嬸娘多想。如今重陽時候,略備了一點兒東西。嬸娘這裡那一件沒有呢?不過是侄兒一點孝心。只怕嬸娘不賞臉。”鳳姐兒笑道:“有話坐下說。”賈芸才側身坐了,連忙將東西捧著擱在傍邊桌上。鳳姐又道:“你不是什麼有餘的人,何苦又去花錢?我又不等著使。你今兒來意,是怎麼個想頭兒,你倒是實說。”
賈芸道:“並沒有別的想頭兒,不過感念嬸娘的恩惠,過意不去罷咧。”說著,微微的笑了。鳳姐道:“不是這麼說。你手裡窄,我很知道,我何苦白白兒使你的?你要我收下這個東西,須先和我說明白了。要是這麼 ‘含著骨頭露著肉’的,我倒不收。”賈芸沒法兒,只得站起來,陪著笑兒說道:“並不是有什麼妄想:前幾日聽見老爺總辦陵工,侄兒有幾個朋友辦過好些工程,極妥當的,要求嬸娘在老爺跟前提一提。辦得一兩種,侄兒再忘不了嬸娘的恩典!若是家裡用得著侄兒,也能給嬸娘出力。”鳳姐道:“若是別的,我卻可以作主。至於衙門裡的事,上頭呢,都是堂官司員定的;底下呢,都是那些書班衙役們辦的:別人只怕插不上手。連自己的家人,也不過跟著老爺伏侍伏侍,就是你三叔去,亦只是為的是各自家裡的事,他也並不能攙越公事。
論家事,這裡是踩一頭兒撬一頭兒的,連珍大爺還彈壓不住。你的年紀兒又輕,輩數兒又小,那裡纏的清這些人呢?況且衙門裡頭的事差不多也要完了,不過吃飯瞎跑。你在家裡什麼事作不得,難道沒了這碗飯吃不成?我這是實在話,你自己回去想想就知道了。你的情意,我已經領了,把東西快拿回去,是那裡弄來的,仍舊給人家送了去罷。”
正說著,只見奶媽子一大起帶了巧姐兒進來。那巧姐兒身上穿得錦團花簇,手裡拿著好些玩意兒,笑嘻嘻走到鳳姐身邊學舌。賈芸一見,便站起來,笑盈盈的趕著說道:“這就是大妹妹麼?你要什麼好東西不要?”那巧姐兒便“啞”的一聲哭了。賈芸連忙退下。鳳姐道:“乖乖不怕。”連忙將巧姐攬在懷裡,道:“這是你芸大哥哥,怎麼認起生來了?”賈芸道:“妹妹生得好相貌,將來又是個有大造化的人。”那巧姐兒回頭把賈芸一瞧,又哭起來,疊連幾次。賈芸看這光景坐不住,便起身告辭要走。鳳姐道:“你把東西帶了去罷。”賈芸道:“這一點子,嬸娘還不賞臉?”鳳姐道:“你不帶去,我便叫人送到你家去。芸哥兒,你不要這麼著。你又不是外人。我這裡有機會,少不得打發人去叫你;沒有事也沒法兒,不在乎這些東東西西上的。”賈芸看見鳳姐執意不受,只得紅著臉道:“既這麼著,我再找得用的東西來孝敬嬸娘罷。”鳳姐兒便叫小紅:“拿了東西,跟著送出芸哥去。”
賈芸走著,一面心中想道:“人說二奶奶利害,果然利害。一點兒都不漏縫,真正斬釘截鐵!怪不得沒有後世。這巧姐兒更怪,見了我好象前世的冤家似的。真正晦氣,白鬧了這麼一天。”小紅見賈芸沒得彩頭,也不高興,拿著東西跟出來。賈芸接過來,打開包兒,揀了兩件,悄悄的遞給小紅。小紅不接,嘴裡說道:“二爺別這麼著。看奶奶知道了,大家倒不好看。”賈芸道:“你好生收著罷。怕什麼,那裡就知道了呢?你若不要,就是瞧不起我了。”小紅微微一笑,才接過來,說道:“誰要你這些東西?算什麼呢?”說了這句話,把臉又飛紅了。賈芸也笑道:“我也不是為東西。況且那東西也算不了什麼。”說著話兒,兩個已走到二門口。賈芸把下剩的仍舊揣在懷內。
小紅催著賈芸道:“你先去罷。有什麼事情只管來找我。我如今在這院裡了,又不隔手。”賈芸點點頭兒,說道:“二奶奶太利害,我可惜不能常來!剛才我說的話,你橫豎心裡明白,得了空兒再告訴你罷。”小紅滿面羞紅,說道:“你去罷。明兒也常來走走。誰叫你和他生疏呢?”賈芸道:“知道了。”賈芸說著,出了院門。這裡小紅站在門口,怔怔的看他去遠了,才回來了。
卻說鳳姐在屋裡吩咐預備晚飯,因又問道:“你們熬了粥了沒有?”丫鬟們連忙去問,回來回道:“預備了。”鳳姐道:“你們把那南邊來的糟東西弄一兩碟來罷。”秋桐答應了,叫丫頭們伺候。平兒走來笑道:“我倒忘了:今兒晌午,奶奶在上頭老太太那邊的時候,水月庵的師父打發人來,要向奶奶討兩瓶南小菜,還要支用幾個月的月錢,說是身上不受用。我問那道婆來著:‘師父怎麼不受用?’他說:‘四五天了。前兒夜裡,因那些小沙彌小道士裡頭有幾個女孩子,睡覺沒有吹燈,他說了幾次不聽。那一夜,看見他們三更以後燈還點著呢,他便叫他們吹燈。個個都睡著了,沒有人答應,只得自己親自起來給他們吹滅了。回到炕上,只見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坐在炕上。他趕著問是誰,那裡把一根繩子往他脖子上一套,他便叫起人來。眾人聽見,點上燈火,一齊趕來,已經躺在地下,滿口吐白沫子。幸虧救醒了。
此時還不能吃東西,所以叫來尋些小菜兒的。’我因奶奶不在屋裡,不便給他。我說:‘奶奶此時沒有空兒,不上頭呢,回來告訴。’便打發他回去了。
剛才聽見說起南菜,方想起來了,不然就忘了。”鳳姐聽了,呆了一呆,說道:“南菜不是還有呢,叫人送些去就是了。那銀子,過一天叫芹哥來領就是了。”又見小紅進來回道:“剛才二爺差人來,說是今晚城外有事,不能回來,先通知一聲。”鳳姐道:“是了。”
說著,只聽見小丫頭從後面喘吁吁的嚷著,直跑到院子裡來。外面平兒接著,還有幾個丫頭們,咕咕唧唧的說話。鳳姐道:“你們說什麼呢?”平兒道:“小丫頭子有些膽怯,說鬼話。”鳳姐說:“那一個?”小丫頭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