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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因今上崇尚詩禮,征采才能,降不世之隆恩,除聘選妃嬪外,在世宦名家之女,皆得親名達部,以備選擇,為宮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自薛蟠父親死後,各省中所有的賣買承局、總管、夥計人等,見薛蟠年輕不諳世事,便趁時拐騙起來,京都幾處生意漸亦銷耗。薛蟠素聞得都中乃第一繁華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機會,一來送妹待選,二來望親,三來親自入部銷算舊帳,再計新支,——其實只為遊覽上國風光之意。因此早已檢點下行裝細軟以及饋送親友各色土物人情等類,正擇日起身,不想偏遇著那拐子,買了英蓮。薛蟠見英蓮生的不俗,立意買了作妾,又遇馮家來奪,因恃強喝令豪奴將馮淵打死,便將家中事務,一一囑託了族中人並幾個老家人,自己同著母親妹子竟自起身長行去了。人命官司他卻視為兒戲,自謂花上幾個錢沒有不了的。
在路不記其日。那日已將入都,又聽見母舅王子騰升了九省統制,奉旨出都查邊。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進京去有舅舅管轄,不能任意揮霍,如今升出去,可知天從人願。”因和母親商議道:“咱們京中雖有幾處房舍,只是這十來年沒人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著租賃給人住,須得先著人去打掃收拾才好。”他母親道:“何必如此招搖!咱們這進京去,原是先拜望親友,或是在你舅舅處,或是你姨父家,他兩家的房舍極是寬敞的。咱們且住下,再慢慢兒的著人去收拾,豈不消停些?”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裡自然忙亂起身,咱們這會子反一窩一拖的奔了去,豈不沒眼色呢?”他母親道:“你舅舅雖升了去,還有你姨父家。況這幾年來你舅舅姨娘兩處,每每帶信捎書接咱們來。如今既來了,你舅舅雖忙著起身,你賈家的姨娘未必不苦留我們,咱們且忙忙的收拾房子豈不使人見怪?你的意思我早知道了:守著舅舅姨母住著,未免拘緊了,不如各自住著,好任意施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們別了這幾年,卻要住幾日。我帶了你妹子去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見母親如此說,情知扭不過,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榮國府而來。
那時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虧賈雨村就中維持了,才放了心。又見哥哥升了邊缺,正愁少了娘家的親戚來往,略加寂寞。過了幾日,忽家人報:“姨太太帶了哥兒姐兒合家進京在門外下車了。”喜的王夫人忙帶了人接到大廳上,將薛姨媽等接進去了。姊妹們一朝相見,悲喜交集,自不必說。敘了一番契闊,又引著拜見賈母,將人情土物各種酬獻了。合家俱廝見過,又治席接風。薛蟠拜見過賈政賈璉,又引著見了賈赦賈珍等。賈政便使人進來對王夫人說:“姨太太已有了年紀,外甥年輕,不知庶務,在外住著恐又要生事:咱們東南角上梨香院,那一所房十來間白空閒著,叫人請了姨太太和姐兒哥兒住了甚好。”王夫人原要留住,賈母也就遣人來說:“請姨太太就在這裡住下,大家親密些。”薛姨媽正欲同居一處,方可拘緊些兒,若另在外邊,又恐縱性惹禍,遂忙應允。又私與王夫人說明:“一應日費供給,一概都免,方是處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難於此,遂亦從其自便。從此後,薛家母女就在梨香院住了。
原來這梨香院乃當日榮公暮年養靜之所,小小巧巧,約有十餘間房舍,前廳後舍俱全。另有一門通街,薛蟠的家人就走此門出入;西南上又有一個角門,通著夾道子,出了夾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東院了。每日或飯後或晚間,薛姨媽便過來,或與賈母閒談,或與王夫人相敘。寶釵日與黛玉、迎春姊妹等一處,或看書下棋,或做針黹,倒也十分相安。只是薛蟠起初原不欲在賈府中居住,生恐姨父管束不得自在;無奈母親執意在此,且賈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暫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掃出自家的房屋再移居過去。誰知自此間住了不上一月,賈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認熟了一半,都是那些紈袴氣習,莫不喜與他來往。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賭嫖娼,無所不至,引誘的薛蟠比當日更壞了十倍。雖說賈政訓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則族大人多,照管不到;二則現在房長乃是賈珍,彼乃寧府長孫,又現襲職,凡族中事都是他掌管;三則公私冗雜,且素性瀟灑,不以俗事為要,每公暇之時,不過看書著棋而已。況這梨香院相隔兩層房舍,又有街門別開,任意可以出入,這些子弟們所以只管放意暢懷的。因此薛蟠遂將移居之念漸漸打滅了。日後如何,下回分解。
第五回 賈寶玉神遊太虛境 警幻仙曲演紅樓夢
第四回中既將薛家母子在榮府中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暫可不寫了。
如今且說林黛玉自在榮府,一來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把那迎春、探春、惜春三個孫女兒倒且靠後了;就是寶玉黛玉二人的親密友愛,也較別人不同,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止同息,真是言和意順,似漆如膠。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紀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美麗,人人都說黛玉不及。那寶釵卻又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深得下人之心,就是小丫頭們亦多和寶釵親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不忿,寶釵卻是渾然不覺。那寶玉也在孩提之間,況他天性所稟,一片愚拙偏僻,視姊妹兄弟皆如一體,並無親疏遠近之別。如今與黛玉同處賈母房中,故略比別的姊妹熟慣些。既熟慣便更覺親密,既親密便不免有些不虞之隙、求全之毀。這日不知為何,二人言語有些不和起來,黛玉又在房中獨自垂淚。寶玉也自悔言語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漸漸的迴轉過來。
因東邊寧府花園內梅花盛開,賈珍之妻尤氏乃治酒具,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賞花,是日先帶了賈蓉夫妻二人來面請。賈母等於早飯後過來,就在會芳園遊玩,先茶後酒。不過是寧榮二府眷屬家宴,並無別樣新文趣事可記。
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賈母命人:“好生哄著,歇息一回再來。”賈蓉媳婦秦氏便忙笑道:“我們這裡有給寶二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給我就是了。”因向寶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嬤嬤、姐姐們,請寶二叔跟我這裡來。”賈母素知秦氏是極妥當的人,因他生得裊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見他去安置寶玉,自然是放心的了。
當下秦氏引一簇人來至上房內間,寶玉抬頭看見是一幅畫掛在上面,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圖”也,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對聯,寫的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及看了這兩句,縱然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亦斷斷不肯在這裡了,忙說:“快出去,快出去!”秦氏聽了笑道:“這裡還不好,往那裡去呢?——要不就往我屋裡去吧。”寶玉點頭微笑。
一個嬤嬤說道:“那裡有個叔叔往侄兒媳婦房裡睡覺的禮呢?”秦氏笑道:“不怕他惱,他能多大了,就忌諱這些個?上月你沒有看見我那個兄弟來了,雖然和寶二叔同年,兩個人要站在一處,只怕那一個還高些呢。”寶玉道:“我怎麼沒有見過他?你帶他來我瞧瞧。”眾人笑道:“隔著二三十里,那裡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