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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珍、尤氏忙令人勸止,鳳姐才止住了哭。來旺媳婦倒茶漱口畢,方起身,別了族中諸人,自入抱廈來,按名查點。各項人數,俱已到齊,只有迎送親友上的一人未到,即令傳來。那人惶恐,鳳姐冷笑道:“原來是你誤了!
你比他們有體面,所以不聽我的話!”那人回道:“奴才天天都來的早,只有今兒來遲了一步,求奶奶饒過初次。”正說著,只見榮國府中的王興媳婦來了,往裡探頭兒。鳳姐且不發放這人,卻問:“王興媳婦來作什麼?”王興家的近前說:“領牌取線,打車轎網絡。”說著將帖兒遞上,鳳姐令彩明念道:“大轎兩頂,小轎四頂,車四輛,共用大小絡子若干根,每根用珠兒線若干斤。”鳳姐聽了數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記,取榮國府對牌發下。王興家的去了。
鳳姐方欲說話,只見榮國府的四個執事人進來,都是支取東西領牌的,鳳姐命他們要了帖念過,聽了一共四件,因指兩件道:“這個開銷錯了,再算清了來領。”說著將帖子摔下來。他二人掃興而去。鳳姐因見張材家的在旁,便問:“你有什麼事?”張材家的忙取帖子回道:“就是方才車轎圍子做成,領取裁縫工銀若干兩。”鳳姐聽了,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記;待王興交過,得了買辦的回押相符,然後與張材家的去領。一面又命念那一件,是為寶玉外書房完竣,支領買紙料糊裱,鳳姐聽了,即命收帖兒登記,待張材家的繳清再發。
鳳姐便說道:“明兒他也來遲了,後兒我也來遲了,將來都沒有人了。
本來要饒你,只是我頭一次寬了,下次就難管別人了,不如開發了好。”登時放下臉來,叫:“帶出去打他二十板子!”眾人見鳳姐動怒,不敢怠慢,拉出去照數打了,進來回覆。鳳姐又擲下寧府對牌:“說與賴升,革他一個月的錢糧。”吩咐:“散了罷。”眾人方各自辦事去了。那被打的也含羞飲泣而去。彼時榮寧兩處領牌交牌人往來不絕,鳳姐又一一開發了。於是寧府中人才知鳳姐利害,自此俱各兢兢業業,不敢偷安,不在話下。
如今且說寶玉因見人眾,恐秦鍾受委曲,遂同他往鳳姐處坐坐。鳳姐正吃飯,見他們來了,笑道:“好長腿子,快上來罷。”寶玉道:“我們偏了。”
鳳姐道:“在這邊外頭吃的,還是那邊吃的?”寶玉道:“同那些渾人吃什麼!
還是那邊跟著老太太吃了來的。”說著,一面歸坐。
鳳姐飯畢,就有寧府一個媳婦來領牌,為支取香燈,鳳姐笑道:“我算著你今兒該來支取,想是忘了。要終久忘了,自然是你包出來,都便宜了我。”
那媳婦笑道:“何嘗不是忘了,方才想起來,再遲一步也領不成了。”說畢,領牌而去。一時登記交牌,秦鍾因笑道:“你們兩府里都是這牌,倘別人私造一個,支了銀子去,怎麼好?”鳳姐笑道:“依你說,都沒王法了!”寶玉因道:“怎麼咱們家沒人來領牌子支東西?”鳳姐道:“他們來領的時候,你還做夢呢。我且問你,你們多早晚才念夜書呢?”寶玉道:“巴不得今日就念才好。只是他們不快給收拾書房,也是沒法兒。”鳳姐笑道:“你請我請兒,包管就快了。”寶玉道:“你也不中用,他們該做到那裡的時候,自然有了。”
鳳姐道:“就是他們做也得要東西,擱不住我不給對牌,是難的。”寶玉聽說,便猴向鳳姐身上立刻要牌,說:“好姐姐,給他們牌,好支東西去收拾。”鳳姐道:“我乏的身上生疼,還擱的住你這麼揉搓?你放心罷,今兒才領了裱糊紙去了,他們該要的還等叫去呢,可不傻了?”寶玉不信,鳳姐便叫彩明查冊子給他看。
正鬧著,人來回:“蘇州去的昭兒來了。”鳳姐急命叫進來。昭兒打千兒請安。鳳姐便問:“回來做什麼?”昭兒道:“二爺打發回來的。林姑老爺是九月初三巳時沒的。二爺帶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爺的靈到蘇州,大約趕年底回來。二爺打發奴才來報個信兒請安,討老太太的示下。還瞧瞧奶奶家裡好,叫把大毛衣裳帶幾件去。”鳳姐道:“你見過別人了沒有?”昭兒道:“都見過了。”說畢,連忙退出。鳳姐向寶玉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們家住長了。”
寶玉道:“了不得,想來這幾日他不知哭的怎麼樣呢!”說著蹙眉長嘆。
鳳姐見昭兒回來,因當著人不及細問賈璉,心中七上八下,待要回去,奈事未畢,少不得耐到晚上回來,又叫進昭兒來,細問一路平安。連夜打點大毛衣服,和平兒親自檢點收拾,再細細追想所需何物,一併包裹交給昭兒。
又細細兒的吩咐昭兒:“在外好生小心些伏侍,別惹你二爺生氣。時常勸他少喝酒,別勾引他認得混帳女人,——我知道了,回來打折了你的腿!”昭兒笑著答應出去。那時天已四更,睡下,不覺早又天明,忙梳洗過寧府來。
那賈珍因見發引日近,親自坐車,帶了陰陽生往鐵檻寺來踏看寄靈之所。
又一一囑咐住持色空好生預備新鮮陳設,多請名僧,以備接靈使用。色空忙備晚齋。賈珍也無心茶飯,因天晚不及進城,就在淨室胡亂歇了一夜。次日一早,趕忙的進城來料理出殯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鐵檻寺,連夜另外修飾停靈之處,並廚茶等項,接靈人口。
鳳姐見發引日期在邇,也預先逐細分派料理,一面又派榮府中車轎人從跟王夫人送殯,又顧自己送殯去占下處。目今正值繕國公誥命亡故,邢王二夫人又去弔祭送殯;西安郡妃華誕,送壽禮;又有胞兄王仁連家眷回南,一面寫家信並帶往之物;又兼迎春染疾,每日請醫服藥,看醫生的啟帖,講論症源,斟酌藥案。各事冗雜,亦難盡述,因此忙的鳳姐茶飯無心,坐臥不寧。
到了寧府里,這邊榮府的人跟著;回到榮府里,那邊寧府的人又跟著。鳳姐雖然如此之忙,只因素性好勝,惟恐落人褒貶,故費盡精神,籌劃的十分整齊,於是合族中上下無不稱嘆。
這日伴宿之夕,親朋滿座,尤氏猶臥於內室,一切張羅款待,都是鳳姐一人周全承應。合族中雖有許多妯娌,也有言語鈍拙的,也有舉止輕浮的,也有羞口羞腳不慣見人的,也有懼貴怯官的,越顯得鳳姐灑爽風流,典則俊雅,真是“萬綠叢中一點紅”了,那裡還把眾人放在眼裡?揮霍指示,任其所為。那一夜中燈明火彩,客送官迎,百般熱鬧自不用說。至天明吉時,一般六十四名青衣請靈,前面銘旌上大書:“誥封一等寧國公冢孫婦防護內廷紫禁道御前侍衛龍禁尉享強壽賈門秦氏宜人之靈柩。”一應執事陳設,皆系現趕新做出來的,一色光彩奪目。寶珠自行未嫁女之禮,摔喪駕靈,十分哀苦。
那時官客送殯的,有鎮國公牛清之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柳彪之孫現襲一等子柳芳,齊國公陳翼之孫世襲三品威鎮將軍陳瑞文,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將軍馬尚德,修國公侯曉明之孫世襲一等子侯孝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