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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一徑出來,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話,不知是不是:要抄檢只抄檢咱們家的人,薛大姑娘屋裡,斷乎抄檢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這個自然,豈有抄起親戚家來的。”鳳姐點頭道:“我也這樣說呢。”一頭說,一頭到了瀟湘館內。黛玉已睡了,忽報這些人來,不知為甚事。才要起來,只見鳳姐已走進來,忙按住他不叫起來,只說:“睡著罷,我們就走的。”

    這邊且說些閒話。那王善保家的帶了眾人到了丫鬟房中,也一一開箱倒籠抄檢了一番,因從紫鵑房中搜出兩副寶玉往常換下來的寄名符兒,一副束帶上的帔帶,兩個荷包並扇套,套內有扇子,打開看時,皆是寶玉往日手內曾拿過的。王善保家的自為得了意,遂忙請鳳姐過來驗視,又說:“這些東西從那裡來的?”鳳姐笑道:“寶玉和他們從小兒在一處混了幾年,這自然是寶玉的舊東西。況且這符兒合扇子,都是老太太和太太常見的。媽媽不信,咱們只管拿了去。”王家的忙笑道:“二奶奶既知道就是了。”鳳姐道:“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撂下再往別處去是正經。”紫鵑笑道:“直到如今,我們兩下里的帳也算不清,要問這一個,連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  

    這裡鳳姐合王善保家的又到探春院內。誰知早有人報與探春了。探春也就猜著必有原故,所以引出這等醜態來,遂命眾丫鬟秉燭開門而待。一時眾人來了,探春故問:“何事?”鳳姐笑道:“因丟了一件東西,連日訪察不出人來,恐怕旁人賴這些女孩子們。所以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兒,倒是洗淨他們的好法子。”探春笑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

    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櫃,他們所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說著,便命丫鬟們把箱一齊打開,將鏡奩、妝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齊打開,請鳳姐去抄閱。鳳姐陪笑道:“我不過是奉太太的命來,妹妹別錯怪了我。”因命丫鬟們:“快快給姑娘關上。”平兒豐兒等先忙著替侍書等關的關,收的收。探春道:“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可不能。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裡間收著:一針一線,他們也沒得收藏。要搜,所以只來搜我。你們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說我違背了太太,該怎麼處治,我去自領。——你們別忙,自然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是議論甄家,自己盼著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可是古人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呢!”說著,不覺流下淚來。鳳姐只看著眾媳婦們。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東西全在這裡,奶奶且請到別處去罷,也讓姑娘好安寢。”鳳姐便起身告辭。探春道:“可細細搜明白了!若明日再來,我就不依了。”鳳姐笑道:“既然丫頭們的東西都在這裡,就不必搜了。”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連我的包袱都打開了,還說沒翻,明日敢說我護著丫頭們,不許你們翻了。你趁早說明,若還要翻,不妨再翻一遍。”鳳姐知道探春素日與眾不同的,只得陪笑道:“已經連你的東西都搜察明白了。”探春又問眾人:“你們也都搜明白了沒有?”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說:“都明白了。”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個心內沒成算的人,素日雖聞探春的名,他想眾人沒眼色、沒膽量罷了,那裡一個姑娘就這樣利害起來?況且又是庶出,他敢怎麼著?自己又仗著是邢夫人的陪房,連王夫人尚另眼相待,何況別人?只當是探春認真單惱鳳姐,與他們無干。他便要趁勢作臉,因越眾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的笑道:“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麼。”

    鳳姐見他這樣,忙說:“媽媽走罷,別瘋瘋癲癲的——”一語未了,只聽“拍”

    的一聲,王家的臉上早著了探春一巴掌。探春登時大怒,指著王家的問道:“你是什麼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幾歲年紀,叫你一聲 ‘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在我們跟前逞臉。如今越發了不得了,你索性望我動手動腳的了!你打量我是和你們姑娘那麼好性兒,由著你們欺負?你就錯了主意了!你來搜檢東西我不惱,你不該拿我取笑兒!”說著,便親自要解鈕子,拉著鳳姐兒細細的翻,“省得叫你們奴才來翻我!”

    鳳姐平兒等都忙與探春理裙整訣,口內喝著王善保家的說:“媽媽吃兩口酒,就瘋瘋癲癲起來,前兒把太太也衝撞了。快出去,別再討臉了!”又忙勸探春:“好姑娘,別生氣。他算什麼,姑娘氣著倒值多了。”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氣,早一頭碰死了。不然,怎麼許奴才來我身上搜賊贓呢!明兒一早,先回過老太太、太太,再過去給大娘賠禮。該怎麼著,我去領!”那王善保家的討了個沒臉,趕忙躲出窗外,只說:“罷了,罷了!這也是頭一遭挨打!我明兒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罷,這個老命還要他做什麼。”探春喝命丫鬟:“你們聽著他說話,還等我和他拌嘴去不成?”侍書聽說,便出去說道:“媽媽,你知點道理兒,省一句兒罷。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們的造化了,只怕你捨不得去。你去了,叫誰討主子的好兒,調唆著察考姑娘、折磨我們呢?”鳳姐笑道:“好丫頭,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探春冷笑道:“我們做賊的人,嘴裡都有三言兩語的,就只不會背地裡調唆主子!”

    平兒忙也陪笑解勸,一面又拉了侍書進來。周瑞家的等人勸了一番,鳳姐直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帶著人往對過暖香塢來。

    彼時李紈猶病在床上,他與惜春是緊鄰,又和探春相近,故順路先到這兩處。因李紈才吃了藥睡著,不好驚動,只到丫鬟們房中,一一的搜了一遍,也沒有什麼東西,遂到惜春房中來。因惜春年少,尚未識事,嚇的不知當有什麼事故,鳳姐少不得安慰他。誰知竟在入畫箱中尋出一大包銀錁子來,約共三四十個,為察姦情,反得賊贓。又有一副玉帶版子,並一包男人的鞋襪等物。鳳姐也黃了臉,因問:“是那裡來的?”入畫只得跪下哭訴真情,說:“這是珍大爺賞我哥哥的。因我們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只跟著叔叔過日子;我叔叔嬸子只要喝酒賭錢,我哥哥怕交給他們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煩老媽媽帶進來,叫我收著的。”惜春膽小,見了這個,也害怕說:“我竟不知道,這還了得。二嫂子要打他,好歹帶出他去打罷,我聽不慣的。”鳳姐笑道:“若果真呢,也倒可恕,只是不該私自傳送進來。這個可以傳遞,怕什麼不可傳遞?這倒是傳遞人的不是了。若這話不真,倘是偷來的,你可就別想活了。”入畫跪哭道:“我不敢撒謊,奶奶只管明日問我們奶奶和大爺去,若說不是賞的,就拿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無怨。”鳳姐道:“這個自然要問的。只是真賞的,也有不是,誰許你私自傳送東西呢?你且說是誰接的,我就饒你。下次萬萬不可。”惜春道:“嫂子別饒他,這裡人多,要不管了他,那些大的聽見了又不知怎麼樣呢。嫂子要依他,我也不依。”鳳姐道:“素日我看他還使得,誰沒一個錯?只這一次,二次再犯,兩罪俱罰。但不知傳遞是誰?”惜春道:“若說傳遞,再無別人,必是後門上的老張。他常和這些丫頭們鬼鬼祟祟的,這些丫頭也都肯照顧他。”鳳姐聽說,便命人記下,將東西且交給周瑞家的暫且拿著,等明日對明再議。誰知那老張媽原和王善保家有親,近因王善保家的在邢夫人跟前作了心腹人,便把親戚和伴兒們都看不到眼裡了。後來張家的氣不平,鬥了兩次口,彼此都不說話了。如今王家的聽見是他傳遞,碰在他心坎兒上,更兼剛才挨了探春的打,受了侍書的氣,沒處發泄,聽見張家的這事,因攛掇鳳姐道:“這傳東西的事關係更大。想來那些東西,自然也是傳遞進來的。奶奶倒不可不問。”鳳姐兒道:“我知道,不用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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