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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心裡想道:“我只說史妹妹出了閣必換了一個人了,我所以不敢親近他,他也不來理我;如今聽他的話,竟和先前是一樣的。為什麼我們那個過了門,更覺的靦腆了,話都說不出來了呢?”正想著,小丫頭進來說:“二姑奶奶回來了。”隨後李紈鳳姐都進來,大家廝見一番。迎春提起他父親出門,說:“本要趕來見見,只是他攔著不許來,說是咱們家正是晦氣時候,不要沾染在身上。我扭不過,沒有來,直哭了兩三天。”鳳姐道:“今兒為什麼肯放你回來?”迎春道:“他又說咱們家二老爺又襲了職,還可以走走,不妨事的,所以才放我來。”說著又哭起來。賈母道:“我原為悶的慌,今日接你們來給孫子媳婦過生日,說說笑笑,解個悶兒,你們又提起這些煩事來,又招起我的煩惱來了。”迎春等都不敢作聲了。
鳳姐雖勉強說了幾句有興的話,終不似先前爽利、招人發笑。賈母心裡要寶釵喜歡,故意的慪鳳姐兒說話。鳳姐也知賈母之意,便竭力張羅,說道:“今兒老太太喜歡些了。你看這些人好幾時沒有聚在一處,今兒齊全。”說著,回過頭去。看見婆婆、尤氏不在這裡,又縮住了口。賈母為著“齊全”
兩字,也想邢夫人等,叫人請去。邢夫人、尤氏、惜春等聽見老太太叫,不敢不來,心內也十分不願意,想著家業零敗,偏又高興給寶釵做生日,到底老太太偏心,便來了也是無精打采的。賈母問起岫煙來,邢夫人假說病著不來。賈母會意,知薛姨媽在這裡有些不便,也不提了。
一時擺下果酒。賈母說:“也不送到外頭,今日只許咱們娘兒們樂一樂。”
寶玉雖然娶過親的人,因賈母疼愛,仍在裡頭打混,但不與湘雲寶琴等同席,便在賈母身旁設著一個坐兒,他替寶釵輪流敬酒。賈母道:“如今且坐下,大家喝酒。到挨晚兒再到各處行禮去。若如今行起禮來,大家又鬧規矩,把我的興頭打回去,就沒趣了。”寶釵便依言坐下。賈母又向眾人道:“咱們今兒索性灑脫些,各留一兩個人伺候。我叫鴛鴦帶了彩雲、鶯兒、襲人、平兒等在後間去也喝一鍾酒。”鴛鴦等說:“我們還沒有給二奶奶磕頭,怎麼就好喝酒去呢?”賈母道:“我說了,你們只管去。用的著你們再來。”鴛鴦等去了。這裡賈母才讓薛姨媽等喝酒。見他們都不是往常的樣子,賈母著急道:“你們到底是怎麼著?大家高興些才好。”湘雲道:“我們又吃又喝,還要怎麼著呢?”鳳姐道:“你們小的時候都高興,如今礙著臉不敢混說,所以老太太瞧著冷淨了。”寶玉輕輕的告訴賈母道:“話是沒有什麼說的,再說就說到不好的上頭去了。不如老太太出個主意,叫他們行個令兒罷。”賈母側著耳朵聽了,笑道:“若是行令,又得叫鴛鴦去。”
寶玉聽了,不待再說,就出席到後間去找鴛鴦,說:“老太太要行令,叫姐姐去呢。”鴛鴦道:“小爺,讓我們舒舒服服的喝一鍾罷。何苦來,又來攪什麼?”寶玉道:“當真老太太說的,叫你去呢。與我什麼相干?”鴛鴦沒法,說道:“你們只管喝,我去了就來。”便到賈母那邊。老太太道:“你來了麼?這裡要行令呢。”鴛鴦道:“聽見寶二爺說老太太叫我,才來的。不知老太太要行什麼令兒?”賈母道:“那文的怪悶的慌,武的又不好,你倒是想個新鮮玩意兒才好。”鴛鴦想了想道:“如今姨太太有了年紀,不肯費心,倒不如拿出令盆骰子來,大家擲個曲牌名兒賭輸贏酒罷。”賈母道:“這也使得。”便命人取骰盆放在案上。鴛鴦說:“如今用四個骰子擲去,擲不出名兒來的罰一杯;擲出名兒來,每人喝酒的杯數兒,擲出來再定。”眾人聽了道:“這是容易的,我們都隨著。”鴛鴦便打點兒。眾人叫鴛鴦喝了一杯,就在他身上數起,恰是薛姨媽先擲。薛姨媽便擲了一下,卻是四個麼。鴛鴦道:“這是有名的,叫做 ‘商山四皓’。有年紀的喝一杯。”於是賈母、李嬸娘、邢、王兩夫人都該喝。賈母舉酒要喝,鴛鴦道:“這是姨太太擲的,還該姨太太說個曲牌名兒,下家接一句 ‘千家詩’。說不出來的罰一杯。”薛姨媽道:“你又來算計我了,我那裡說的上來?”賈母道:“不說到底寂寞,還是說一句的好。下家兒就是我了,若說不出來,我陪姨太太喝一鍾就是了。”薛姨媽便道:“我說個‘臨老入花叢’。”賈母點點頭兒道:“‘將謂偷閒學少年’。”
說完,骰盆過到李紋,便擲了兩個四,兩個二。鴛鴦說:“也有名兒了,這叫 ‘劉阮入天台’。”李紋便接著說了個“二士入桃源”。下手兒便是李紈,說道:“‘尋得桃花好避秦’。”大家又喝了一口。
骰盆又過到賈母跟前,便擲了兩個二,兩個三。賈母道:“這要喝酒了。”
鴛鴦道:“有名兒的,這是‘江燕引雛’。眾人都該喝一杯。”鳳姐道:“雛是雛,倒飛了好些了。”眾人瞅了他一眼,鳳姐便不言語。賈母道:“我說什麼呢? ‘公領孫’罷。”下手是李綺,便說道:“‘閒看兒童捉柳花’。”眾人都說好。
寶玉巴不得要說,只是令盆輪不到,正想著,恰好到了跟前,便擲了一個二,兩個三,一個麼,便說道:“這是什麼?”鴛鴦笑道:“這是個‘臭’!
先喝一鍾再擲罷。”寶玉只得喝了又擲。這一擲擲了兩個三,兩個四。鴛鴦道:“有了,這叫做‘張敞畫眉’。”寶玉知是打趣他。寶釵的臉也飛紅了。
鳳姐不大懂得,還說:“二兄弟快說了,再找下家兒是誰。”寶玉難說,自認:“罰了罷。我也沒下家兒。”
過了令盆,輪到李紈,便擲了一下。鴛鴦道:“大奶奶擲的是‘十二金釵’。”寶玉聽了,趕到李紈身旁看時,只見紅綠對開,便說:“這一個好看的很。”忽然想起“十二釵”的夢來,便呆呆的退到自己座上,心裡想:“這‘十二釵’說是金陵的,怎麼我家這些人,如今七大八小的就剩了這幾個?”
復又看看湘雲寶釵,雖說都在,只是不見了黛玉。一時按捺不住,眼淚便要下來,恐人看見,便說身上燥的很,脫脫衣裳去,掛了籌出席去了。史湘雲看見寶玉這般光景,打量寶玉擲不出好的來,被別人擲了去,心裡不喜歡才去的;又嫌那個令兒沒趣,便有些煩。只見李紈道:“我不說了。席間的人也不齊,不如罰我一杯。”
賈母道:“這個令兒也不熱鬧,不如蠲了罷。讓鴛鴦擲一下,看擲出個什麼來。”小丫頭便把令盆放在鴛鴦跟前。鴛鴦依命,便擲了兩個二,一個五,那一個骰子在盆里只管轉。鴛鴦叫道:“不要五!”那骰子單單轉出一個五來。鴛鴦道:“了不得!我輸了。”賈母道:“這是不算什麼的嗎?”鴛鴦道:“名兒倒有,只是我說不上曲牌名來。”賈母道:“你說名兒,我給你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