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98頁

    黛玉弱不敢多吃,只吃了一點夾子肉就下來了。賈母一時也不吃了。大家都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魚的,遊玩了一回。王夫人因問賈母:“這裡風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還是回屋裡去歇歇罷。若高興,明日再來逛逛。”賈母聽了,笑道:“正是呢。我怕你們高興,我走了,又怕掃了你們的興;既這麼說,咱們就都去罷。”回頭囑咐湘云:“別讓你寶哥哥多吃了。”

    湘雲答應著。又囑咐湘雲寶釵二人說:“你們兩個也別多吃了。那東西雖好吃,不是什麼好的,吃多了肚子疼。”二人忙應著。送出園外,仍舊回來,命將殘席收拾了另擺。寶玉道:“也不用擺,咱們且做詩。把那大團圓桌子放在當中,酒菜都放著。也不必拘定坐位,有愛吃的去吃,大家散坐,豈不便宜?”寶釵道:“這話極是。”湘雲道:“雖這麼說,還是別人。”因又命另擺一桌,揀了熱螃蟹來,請襲人、紫鵑、司棋、侍書、入畫、鶯兒、翠墨等一處共坐。山坡桂樹底下鋪下兩條花毯,命支應的婆子並小丫頭等也都坐了,只管隨意吃喝,等使喚再來。

    湘雲便取了詩題,用針綰在牆上。眾人看了,都說:“新奇!只怕做不出來。”湘雲又把不限韻的緣故說了一番,寶玉道:“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韻。”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命人掇了一個繡墩,倚欄坐著,拿著釣杆釣魚。寶釵手裡拿著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檻上,掐了桂蕊,扔在水面,引的那游魚洑上來唼喋。湘雲出一回神,又讓一回襲人等,又招呼山坡下的眾人只管放量吃。探春和李紈、惜春正立在垂柳陰中看鷗鷺。迎春卻獨在花陰下,拿著個針兒穿茉莉花。寶玉又看了一回黛玉釣魚,一回又俯在寶釵傍邊說笑兩句,一回又看襲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喝兩口酒,襲人又剝一殼肉給他吃。  

    黛玉放下釣杆,走至座間,拿起那烏梅銀花自斟壺來,揀了一個小小的海棠凍石蕉葉杯。丫頭看見,知他要飲酒,忙著走上來斟。黛玉道:“你們只管吃去,讓我自己斟才有趣兒。”說著便斟了半盞看時,卻是黃酒,因說道:“我吃了一點子螃蟹,覺得心口微微的疼,須得熱熱的吃口燒酒。”寶玉忙接道:“有燒酒。”便命將那合歡花浸的酒燙一壺來,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寶釵也走過來,另拿了一隻杯來,也飲了一口放下,便蘸筆至牆上把頭一個 《憶菊》勾了,底下又贅一個“蘅”字。寶玉忙道:“好姐姐,第二個我已有了四句了,你讓我做罷。”寶釵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這樣。”黛玉也不說話,接過筆來把第八個《問菊》勾了,接著把第十一個《菊夢》也勾了,也贅上了一個“瀟”字。寶玉也拿起筆來將第二個《訪菊》也勾了,也贅上一個“怡”字。探春起來看著道:“竟沒人作《簪菊》?

    讓我作。”又指著寶玉笑道:“才宣過:總不許帶出閨閣字樣來,你可要留神。”  

    說著,只見湘雲走來,將第四第五 《對菊》《供菊》一連兩個都勾了,也贅上一個“湘”字。探春道:“你也該起個號。”湘雲笑道:“我們家裡如今雖有幾處軒館,我又不住著,借了來也沒趣。”寶釵笑道:“方才老太太說,你們家裡也有一個水亭,叫做枕霞閣,難道不是你的?如今雖沒了,你到底是舊主人。”眾人都道:“有理。”寶玉不待湘雲動手,便代將“湘”字抹了,改了一個“霞”字。

    沒有頓飯工夫,十二題已全,各自譽出來,都交與迎春,另拿了一張雪浪箋過來,一併譽錄出來。某人作的底下贅明某人的號。李紈等從頭看道:憶菊 蘅蕪君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空籬舊圃秋無跡,冷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遲。誰憐我為黃花瘦,慰語重陽會有期。

    訪菊 怡紅公子

    閒趁霜晴試一游,酒杯藥盞莫淹留。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秋?

    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  

    種菊 怡紅公子

    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處處栽。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泉溉泥封勤護惜,好和井徑絕塵埃。

    對菊 枕霞舊友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孤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供菊 枕霞舊友

    彈琴酌酒喜堪儔,几案婷婷點綴幽。隔坐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詠菊 瀟湘妃子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一從陶令評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畫菊 蘅蕪君

    詩餘戲筆不知狂,豈是丹青費較量?聚葉潑成千點墨,攢花染出幾痕霜。

    淡濃神會風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莫認東籬閒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陽。  

    問菊 瀟湘妃子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扣東籬: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開花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莫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

    簪菊 蕉下客

    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

    短鬢冷

    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

    菊影 枕霞舊友

    秋光疊疊復重重,潛度偷移三徑中。窗隔疏燈描遠近,籬篩破月鎖鈴瓏。

    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珍重暗香踏碎處,憑誰醉眼認朦朧。

    菊夢 瀟湘妃子

    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

    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

    殘菊 蕉下客

    露凝霜重漸傾欹,宴賞才過小雪時。蒂有餘香金淡泊,枝無全葉翠離披。

    半床落月蛩聲切,萬里寒雲雁陣遲。明歲秋分知再會,暫時分手莫相思!

    眾人看一首,贊一首,彼此稱揚不絕。李紈笑道:“等我從公評來。通篇看來,各人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評:《詠菊》第一,《問菊》第二,《菊夢》第三,題目新,詩也新,立意更新了,只得要推瀟湘妃子為魁了。然後《簪菊》、《對菊》、《供菊》、《畫菊》、《憶菊》次之。”寶玉聽說,喜的拍手叫道:“極是!極公!”黛玉道:“我那個也不好,到底傷於纖巧些。”李紈道:“巧的卻好,不露堆砌生硬。”黛玉道:“據我看來,頭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陽憶舊遊’,這句背面傅粉;‘拋書人對一枝秋’,已經妙絕,將供菊說完,沒處再說,故翻回來想到未折未供之先,意思深遠!”李紈笑道:“固如此說,你的 ‘口角噙香’一句也敵得過了。”探春又道:“到底要算蘅蕪君沉著,‘秋無跡’,‘夢有知’,把個 ‘憶’字竟烘染出來了。”寶釵笑道:“你的‘短鬢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形容的一個縫兒也沒有。”湘雲笑道:“‘偕誰隱’,‘為底遲’,真真把個菊花問的無言可對!”李紈笑道:“那麼著,象‘科頭坐’,‘抱膝吟’,竟一時也捨不得離了菊花,菊花有知,倒還怕膩煩了呢!”說的大家都笑了。寶玉笑道:“這場我又落第了。難道‘誰家種’,‘何處秋’,‘蠟屐遠來’,‘冷吟不盡’,那都不是訪不成?‘昨夜雨’,‘今朝霜’,都不是種不成?但恨敵不上 ‘口角噙香對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鬢’、‘葛巾’、‘金淡泊’、‘翠離披’、‘秋無跡’、‘夢有知’這幾句罷了。”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98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