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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起壞人的嘴,太太還不知道呢:心順了,說的比菩薩還好;心不順,就沒有忌諱了。二爺將來倘或有人說好,不過大家落個直過兒;設若叫人哼出一聲不是來,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還是平常,後來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呢?那時老爺太太也白疼了,白操了心了。不如這會子防避些,似乎妥當。太太事情又多,一時固然想不到;我們想不到便罷了,既想到了,要不回明了太太,罪越重了。近來我為這件事,日夜懸心,又恐怕太太聽著生氣,所以總沒敢言語。”

    王夫人聽了這話,正觸了金釧兒之事,直呆了半晌,思前想後,心下越發感愛襲人。笑道:“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想得這樣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這裡?只是這幾次有事就混忘了。你今日這話提醒了我,難為你這樣細心,真真好孩子!也罷了,你且去罷,我自有道理。只是還有一句話,你如今既說了這樣的話,我索性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點心兒,別叫他遭塌了身子才好。——自然不辜負你。”襲人低了一回頭,方道:“太太吩咐,敢不盡心嗎。”說著,慢慢的退出。

    回到院中,寶玉方醒。襲人回明香露之事,寶玉甚喜,即命調來吃,果然香妙非常。因心下惦著黛玉,要打發人去,只是怕襲人攔阻,便設法先使襲人往寶釵那裡去借書。襲人去了,寶玉便命晴雯來,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裡,看他做什麼呢。他要問我,只說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兒的,作什麼去呢!到底說句話兒,也象件事啊。”寶玉道:“沒有什麼可說的麼?”  

    晴雯道:“或是送件東西,或是取件東西,不然我去了怎麼搭訕呢?”寶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兩條舊絹子,撂與晴雯,笑道:“也罷,就說我叫你送這個給他去了。晴雯道:“這又奇了,他要這半新不舊的兩條絹子?他又要惱了,說你打趣他。”寶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晴雯聽了,只得拿了絹子,往瀟湘館來。只見春纖正在欄杆上晾手巾,見他進來,忙搖手兒說:“睡下了。”晴雯走進來,滿屋漆黑,並未點燈,黛玉已睡在床上,問:“是誰?”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麼?”

    晴雯道,“二爺叫給姑娘送絹子來了。”黛玉聽了,心中發悶,暗想:“做什麼送絹子來給我?”因問:“這絹子是誰送他的?必定是好的,叫他留著送別人罷,我這會子不用這個。”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舊的。”黛玉聽了,越發悶住了。細心揣度,一時方大悟過來,連忙說:“放下,去罷。”  

    晴雯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盤算,不解何意。

    這黛玉體貼出絹子的意思來,不覺神痴心醉,想到:寶玉能領會我這一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這番苦意,不知將來可能如意不能,又令我可悲。

    要不是這個意思,忽然好好的送兩塊帕子來,竟又令我可笑了。再想到私相傳遞,又覺可懼。他既如此,我卻每每煩惱傷心,反覺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時五內沸然。由不得餘意纏綿,便命掌燈,也想不起嫌疑避諱等事,研墨蘸筆,便向那兩塊舊帕上寫道: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閒拋更向誰?尺幅鮫綃勞惠贈,為君那得不傷悲!

    其二

    拋珠滾玉只偷潸,鎮日無心鎮日閒。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

    其三

    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

    那黛玉還要往下寫時,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走至鏡台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真合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起。一時方上床睡去,猶拿著絹子思索,不在話下。

    卻說襲人來見寶釵,誰知寶釵不在園內,往他母親那裡去了。襲人不便空手回不來,等至起更,寶釵方回。  

    原來寶釵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挑唆了人來告寶玉了,誰知又聽襲人說出來,越發信了。究竟襲人是焙茗說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窺度,並未據實,大家都是一半猜度,竟認作十分真切了。可笑那薛蟠因素日有這個名聲,其實這一次卻不是他幹的,竟被人生生的把個罪名坐定。這日正從外頭吃了酒回來,見過了母親,只見寶釵在這裡坐著,說了幾句閒話兒,忽然想起,因問道:“聽見寶玉挨打,是為什麼?”薛姨媽正為這個不自在,見他問時,便咬著牙道:“不知好歹的冤家,都是你鬧的,你還有臉來問!”

    薛蟠見說便怔了,忙問道:“我鬧什麼?”薛姨媽道:“你還裝腔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說的。”薛蟠道:“人人說我殺了人,也就信了罷?”薛姨媽道:“連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說,難道他也賴你不成?”寶釵忙勸道:“媽媽和哥哥且別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個青紅皂白了。”又向薛蟠道:“是你說的也罷,不是你說的也罷,事情也過去了,不必較正,把小事倒弄大了。我只勸你從此以後少在外頭胡鬧,少管別人的事。天天一處大家胡逛,你是個不防頭的人,過後沒事就罷了,倘或有事,不是你乾的,人人都也疑惑說是你乾的。  

    不用別人,我先就疑惑你。”

    薛蟠本是個心直口快的人,見不得這樣藏頭露尾的事;又是寶釵勸他別再胡逛去;他母親又說他犯舌,寶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得亂跳,賭神發誓的分辯。又罵眾人:“誰這麼編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分明是為打了寶玉,沒的獻勤兒,拿我來做幌子。難道寶玉是天王?他父親打他一頓,一家子定要鬧幾天。那一回為他不好,姨夫打了他兩下子,過後兒老太太不知怎麼知道了,說是珍大哥治的,好好兒的叫了去罵了一頓。今日越發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索性進去把寶玉打死了,我替他償命!”一面嚷,一面找起一根門閂來就跑。慌的薛姨媽拉住罵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誰去?

    你先打我來!”薛蟠的眼急的銅鈴一般,嚷道:“何苦來!又不叫我去,為什麼好好的賴我?將來寶玉活一日,我耽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淨!”

    寶釵忙也上前勸道:“你忍耐些兒罷。媽媽急的這個樣兒,你不說來勸,你倒反鬧的這樣。別說是媽媽,就是旁人來勸你,也是為好,倒把你的性子勸上來!”薛蟠道:“你這會子又說這話,都是你說的。”寶釵道:“你只怨我說,再不怨你那顧前不顧後的形景!”薛蟠道:“你只會怨我顧前不顧後,你怎麼不怨寶玉外頭招風惹草的呢?別說別的,就拿前日琪官兒的事比給你們聽:那琪官兒我們見了十來次,他並沒和我說一句親熱話,怎麼前兒他見了,連姓名還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給他?難道這也是我說的不成?”薛姨媽和寶釵急的說道:“還提這個!可不是為這個打他呢。可見是你說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氣死人了!賴我說的我不惱,我只氣一個寶玉鬧的這麼天翻地覆的!”寶釵道:“誰鬧來著?你先持刀動杖的鬧起來,倒說別人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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