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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都已吃完了飯了。賈母因問道:“跟著你娘吃了什麼好的了?”寶玉笑道:“也沒什麼好的,我倒多吃了一碗飯。”因問:“林姑娘在那裡?”賈母道:“裡頭屋裡呢。”寶玉進來,只見地下一個丫頭吹熨斗,炕上兩個丫頭打粉線,黛玉彎著腰拿剪子裁什麼呢。寶玉走進來,笑道:“哦!這是做什麼呢?才吃了飯,這麼控著頭,一會子又頭疼了。”黛玉並不理,只管裁他的。

    有一個丫頭說道:“那塊綢子角兒還不好呢,再熨熨罷。”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說道:“‘理他呢,過一會子就好了。’”寶玉聽了,自是納悶。只見寶釵、探春等也來了,和賈母說了一回話,寶釵也進來問:“妹妹做什麼呢?”因見林黛玉裁剪,笑道:“越發能幹了,連裁鉸都會了。”黛玉笑道:“這也不過是撒謊哄人罷了。”寶釵笑道:“我告訴你個笑話兒,才剛為那個藥,我說了個不知道,寶兄弟心裡就不受用了。”黛玉道:“‘理他呢,過會子就好了。’”  

    寶玉向寶釵道:“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沒人,你抹骨牌去罷。”寶釵聽說,便笑道:“我是為抹骨牌才來麼?”說著便走了。黛玉道:“你倒是去罷,這裡有老虎,看吃了你!”說著又裁。寶玉見他不理,只得還陪笑說道:“你也去逛逛,再裁不遲。”黛玉總不理。寶玉便問丫頭們:“這是誰叫他裁的?”黛玉見問丫頭們,便說道:“憑他誰叫我裁,也不管二爺的事。”寶玉方欲說話,只見有人進來,回說“外頭有人請呢”。寶玉聽了,忙撤身出來。黛玉向外頭說道:“阿彌陀佛,趕你回來,我死了也罷了!”寶玉來到外面,只見焙茗說:“馮大爺家請。”寶玉聽了,知道是昨日的話,便說:“要衣裳去。”就自己往書房裡來。焙茗一直到了二門前等人,只見出來了一個老婆子,焙茗上去說道:“寶二爺在書房裡等出門的衣裳,你老人家進去帶個信兒。”那婆子啐道:“呸!放你娘的屁!寶玉如今在園裡住著,跟他的人都在園裡,你又跑了這裡來帶信兒了!”焙茗聽了笑道:“罵的是,我也糊塗了!”說著,一逕往東邊二門前來。可巧門上小廝在甬路底下踢球,焙茗將原故說了,有個小廝跑了進去,半日才抱了一個包袱出來,遞給焙茗。回到書房裡,寶玉換上,叫人備馬,只帶著焙名、鋤藥、雙瑞、壽兒四個小廝去了。  

    一逕到了馮紫英門口,有人報與馮紫英,出來迎接進去。只見薛蟠早已在那裡久候了,還有許多唱曲兒的小廝們,並唱小旦的蔣玉函,錦香院的妓女雲兒。大家都見過了,然後吃茶。寶玉擎茶笑道:“前兒說的‘幸與不幸’

    之事,我晝夜懸想,今日一聞呼喚即至。”馮紫英笑道:“你們令姑表弟兄倒都心實。前日不過是我的設辭,誠心請你們喝一杯酒,恐怕推託,才說下這句話。誰知都信了真了。”說畢,大家一笑。然後擺上酒來,依次坐定。馮紫英先叫唱曲兒的小廝過來遞酒,然後叫雲兒也過來敬三鍾。那薛蟠三杯落肚,不覺忘了情,拉著雲兒的手笑道:“你把那體己新鮮曲兒唱個我聽,我喝一罈子,好不好?”雲兒聽說,只得拿起琵琶來,唱道:兩個冤家,都難丟下,想著你來又惦記著他。兩個人形容俊俏都難描畫,想昨宵幽期私訂在荼蘼架。一個偷情,一個尋拿:拿住了三曹對案我也無回話。

    唱畢,笑道:“你喝一罈子罷了。”薛蟠聽說,笑道:“不值一壇,再唱好的來。”

    寶玉笑道:“聽我說罷:這麼濫飲,易醉而無味。我先喝一大海,發一個新令,有不遵者,連罰十大海,逐出席外,給人斟酒。”馮紫英蔣玉函等都道:“有理,有理。”寶玉拿起海來,一氣飲盡,說道:“如今要說‘悲’‘愁’  

    ‘喜’‘樂’四個字,卻要說出‘女兒’來,還要註明這四個字的原故。說完了,喝門杯,酒面要唱一個新鮮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風一樣東西——或古詩、舊對、《四書》《五經》成語。”薛蟠不等說完,先站起來攔道:“我不來,別算我。這竟是玩我呢!”雲兒也站起來,推他坐下,笑道:“怕什麼?這還虧你天天喝酒呢,難道連我也不及?我回來還說呢。說是了罷,不是了不過罰上幾杯,那裡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亂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

    眾人都拍手道:“妙!”薛蟠聽說無法,只得坐了。

    聽寶玉說道:“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

    女兒喜,對鏡晨妝顏色美。女兒樂,鞦韆架上春衫薄。”眾人聽了,都說道:“好!”薛蟠獨揚著臉,搖頭說:“不好,該罰。”眾人問:“如何該罰?”薛蟠道:“他說的我全不懂,怎麼不該罰?”雲兒便擰他一把,笑道:“你悄悄兒的想你的罷。回來說不出來,又該罰了。”於是拿琵琶聽寶玉唱道: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里形容瘦。  

    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唱完,大家齊聲喝彩,獨薛蟠說:“沒板兒。”寶玉飲了門杯,便拈起一片梨來,說道:“‘雨打梨花深閉門’。”完了令。

    下該馮紫英,說道:“女兒喜,頭胎養了雙生子。女兒樂,私向花園掏蟋蟀。女兒悲,兒夫染病在垂危。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妝樓。”說畢,端起酒來,唱道: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你是個刁鑽古怪鬼靈精,你是個神仙也不靈。

    我說的話兒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裡細打聽,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飲了門杯,說道:“‘雞聲茅店月’。”令完。

    下該雲兒,雲兒便說道:“女兒悲,將來終身倚靠誰?”薛蟠笑道:“我的兒,有你薛大爺在,你怕什麼?”眾人都道:“別混他,別混他!”雲兒又道:“女兒愁,媽媽打罵何時休?”薛蟠道:“前兒我見了你媽,還囑咐他,不叫他打你呢。”眾人都道:“再多說的,罰酒十杯!”薛蟠連忙自己打了一個嘴巴子,說道:“沒耳性,再不許說了。”雲兒又說:“女兒喜,情郎不舍還家裡。女兒樂,住了簫管弄弦索。”說完,便唱道:豆蔻花開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裡鑽。鑽了半日鑽不進去,爬到花兒上打鞦韆。肉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麼鑽?

    唱畢,飲了門杯,說道:“‘桃之夭夭’。”令完,下該薛蟠。

    薛蟠道:“我可要說了:女兒悲——”說了,半日不見說底下的。馮紫英笑道:“悲什麼?快說。”薛蟠登時急的眼睛鈴鐺一般,便說道:“女兒悲——”又咳嗽了兩聲,方說道:“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薛蟠道:“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是?一個女兒嫁了漢子,要做忘八,怎麼不傷心呢?”眾人笑的彎著腰說道:“你說的是!快說底下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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