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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雯忙回身進來,笑道:“那裡就唬死了他了?偏慣會這麼蝎蝎螫螫老婆子的樣兒。”寶玉笑道:“倒不是怕唬壞了他。頭一件你凍著也不好,二則他不防,不免一喊,倘或驚醒了別人,不說咱們是玩意兒,倒反說襲人才去了一夜,你們就見神見鬼的。你來把我這邊的被掖掖罷。”晴雯聽說,就上來掖了一掖,伸手進去就渥一渥。寶玉笑道:“好冷手,我說看凍著。”一面又見晴雯兩腮如胭脂一般,用手摸一摸,也覺冰冷。寶玉道:“快進被來渥渥罷。”一語未了,只聽咯噔的一聲門響,麝月慌慌張張的笑著進來,說著笑道:“唬我一跳好的!黑影子裡,山子石後頭,只見一個人蹲著。我才要叫喊,原來是那個大錦雞,見了人,一飛飛到亮處來,我才見了。要冒冒失失一嚷,倒鬧起人來。”一面說,一面洗手,又笑道:“說晴雯出去了?我怎麼沒見。一定是要唬我去了。”寶玉笑道:“這不是他?在這裡渥著呢。我若不嚷的快,可是倒唬一跳。”晴雯笑道:“也不用我唬去,這小蹄子已經自驚自怪的了。”一面說,一面仍回自己被中去。麝月說:“你就這麼‘跑解馬’  

    的打扮兒,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寶玉笑道:“可不就是這麼出去了。”

    麝月道:“你死不揀好日子!你出去自站一站,瞧把皮不凍破了你的。”說著又將火盆上的銅罩揭起,拿灰鍬重將熟炭埋了一埋,拈了兩塊速香放上,仍舊罩了。至屏後,重剔亮了燈,方才睡下。

    晴雯因方才一冷,如今又一暖,不覺打了兩個嚏噴。寶玉嘆道:“如何?

    到底傷了風了。”麝月笑道:“他早起就嚷不受用,一日也沒吃碗正經飯。他這會子不說保養著些,還要捉弄人,明兒病了,叫他自作自受。”寶玉問道:“頭上熱不熱?”晴雯嗽了兩聲,說道:“不相干,那裡這麼嬌嫩起來了。”

    說著,只聽外間屋裡槅上的自鳴鐘 “噹噹”的兩聲,外間值宿的老嬤嬤嗽了兩聲,因說道:“姑娘們睡罷,明兒再說笑罷。”寶玉方悄悄的笑道:“咱們別說話了,看又惹他們說話。”說著,方大家睡了。

    至次日起來,晴雯果覺有些鼻塞聲重,懶怠動彈。寶玉道:“快別聲張。  

    太太知道了,又要叫你搬回家去養著。家裡縱好,到底冷些,不如在這裡。

    你就在裡間屋裡躺著,我叫人請了大夫,悄悄的從後門進來瞧瞧就是了。”

    晴雯道:“雖這麼說,你到底要告訴大奶奶一聲兒。不然一時大夫來了,人問起來怎麼說呢?”寶玉聽了有理,便喚一個老嬤嬤來吩咐道:“你回大奶奶去,就說晴雯白冷著了些,不是什麼大病。襲人又不在家,他若家去養病,這裡更沒有人了。傳一個大夫,從後門悄悄的進來瞧瞧,別回太太了。”老嬤嬤去了,半日回來說:“大奶奶知道了。說兩劑藥好了便罷,若不好時,還是出去為是。如今的時氣不好,沾染了別人事小,姑娘們的身子要緊。”

    晴雯睡在暖閣里,只管咳嗽,聽了這話,氣的嚷道:“我那裡就害瘟病了?

    生怕招了人。我離了這裡,看你們這一輩子都別頭疼腦熱的!”說著,便真要起來。寶玉忙按他,笑道:“別生氣,這原是他的責任,生怕太太知道了說他。不過白說一句。你素昔又愛生氣,如今肝火自然又盛了。”

    正說時,人回大夫來了。寶玉便走過來,避在書架後面。只見兩三個後門口的老婆子帶了一個太醫進來。這裡的丫頭都迴避了,有三四個老嬤嬤放下暖閣上的大紅繡幔,晴雯從幔中單伸出手來。那大夫見這隻手上有兩根指甲,足有二三寸長,尚有金鳳仙花染的通紅的痕跡,便回過頭來。有一個老嬤嬤忙拿了一塊絹子掩上了。那大夫方診了一回脈,起身到外間,向嬤嬤們說道:“小姐的症是外感內滯。近日時氣不好,竟算是個小傷寒。幸虧是小姐,素日飲食有限,風寒也不大,不過是氣血原弱,偶然沾染了些,吃兩劑藥疏散疏散就好了。”說著,便又隨婆子們出去。彼時李紈已遣人知會過後門上的人及各處丫鬟迴避。大夫只見了園中景致,並不曾見一個女子。一時出了園門,就在守園門的小廝們的班房內坐了,開了藥方。老嬤嬤道:“老爺且別去,我們小爺羅嗦,恐怕還有話問。”那太醫忙道:“方才不是小姐,是位爺不成?那屋子竟是繡房,又是放下幔子來瞧的,如何是位爺呢?”老嬤嬤笑道:“我的老爺,怪道小子才說:‘今兒請了一位新太醫來了。’真不知我們家的事。那屋子是我們小哥兒的,那人是屋裡的丫頭,倒是個‘大姐’,那裡的小姐的繡房?小姐病了,你那麼容易就進去了?”說著,拿了藥方進去。  

    寶玉看時,上面有紫蘇、桔梗、防風、荊芥等藥,後面又有枳實、麻黃。

    寶玉道:“該死該死,他拿著女孩兒們也象我們一樣的治法,如何使得?憑他有什麼內滯,這枳實、麻黃如何禁得?誰請了來的?快打發他去罷,再請一個熟的來罷。”老嬤嬤道:“用藥好不好,我們不知道。如今再叫小廝去請王大夫去倒容易,只是這個大夫又不是告訴總管房請的,這馬錢是要給他的。”寶玉道:“給他多少?”婆子道:“少了不好,看來得一兩銀子,才是我們這樣門戶的禮。”寶玉道:“王大夫來了,給他多少?”婆子笑道:“王大夫和張大夫每常來了,也並沒個給錢的,不過每年四節一個躉兒送禮,那是一定的年例。這個人新來了一次,須得給他一兩銀子。”寶玉聽說,就命麝月去取銀子。麝月道:“花大姐姐還不知擱在那裡呢?”寶玉道:“我常見著在那小螺甸柜子里拿銀子,我和你找去。”說著二人來至襲人堆東西的屋內,開了螺甸柜子。上一槅都是些筆墨、扇子、香餅、各色荷包、汗巾等類的東西,下一槅卻有幾串錢。於是開了抽屜,才看見一個小笸籮內放著幾塊銀子,倒也有戥子。麝月便拿了一塊銀,提起戥子來問寶玉:“那是一兩的星兒?”寶玉笑道:“你問的我有趣兒,你倒成了是才來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問人。寶玉道:“揀那大的給他一塊就是了。又不做買賣,算這些做什麼。”麝月聽了,便放下戥子,揀了一塊掂了一掂,笑道:“這一塊只怕是一兩了。寧可多些好,別少了叫那窮小子笑話:不說咱們不認得戥子,倒說咱們有心小氣似的。”那婆子站在門口笑道:“那是五兩的錠子夾了半個,這一塊至少還有二兩呢。這會子又沒夾剪,姑娘收了這塊,揀一塊小些的。”麝月早關了柜子出來,笑道:“誰又找去呢,多少你拿了去就完了!”

    寶玉道:“你快叫焙茗再請個大夫來罷。”婆子接了銀子,自去料理。

    一時焙茗果請了王大夫來,先診了脈,後說病症,也與前頭不同。方子上果然沒有枳實、麻黃等藥,倒有當歸、陳皮、白芍等藥。那分兩較先也減了些。寶玉喜道:“這才是女孩兒們的藥。雖疏散,也不可太過。舊年我病了,卻是傷寒,內里飲食停滯,他瞧了還說我禁不起麻黃、石膏、枳實等狼虎藥。我和你們就如秋天芸兒進我的那才開的白海棠似的;我禁不起的藥,你們那裡經得起?比如人家墳里的大楊樹,看著枝葉茂盛,都是空心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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