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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只得立住腳,要問鳳姐姐在那裡。那秦氏也不答言,竟自往屋裡去了。
寶玉恍恍惚惚的,又不敢跟進去,只得呆呆的站著,嘆道:“我今兒得了什麼不是,眾人都不理我!”便痛哭起來。見有幾個黃巾力士執鞭趕來,說是:“何處男人,敢闖入我們這天仙福地來!快走出去!”寶玉聽得,不敢言語。
正要尋路出來,遠遠望見一群女子,說笑前來。寶玉看時,又象是迎春等一干人走來,心裡喜歡,叫道:“我迷住在這裡,你們快來救我!”正嚷著,後面力士趕來,寶玉急得往前亂跑。忽見一群女子都變作鬼怪形象,也來追撲。
寶玉正在情急,只見那送玉來的和尚,手裡拿著一面鏡子一照,說道:“我奉元妃娘娘旨意,特來救你。”登時鬼怪全無,仍是一片荒郊。寶玉拉著和尚說道:“我記得是你領我到這裡,你一時又不見了。看見了好些親人,只是都不理我,忽又變作鬼怪。到底是夢是真?望老師明白指示。”那和尚道:“你到這裡,曾偷看什麼東西沒有?”寶玉一想,道:“他既能帶我到天仙福地,自然也是神仙了,如何瞞得他?況且正要問個明白。”便道:“我倒見了好些冊子來著。”那和尚道:“可又來。你見了冊子,還不解麼?世上的情緣,都是那些魔障,只要把歷過的事情細細記著,將來我與你說明。”說著,把寶玉狠命的一推,說:“回去罷。”寶玉站不住腳,一跤跌倒,口裡嚷道:“阿喲!”
眾人正在哭泣,聽見寶玉蘇來,連忙叫喚。寶玉睜眼看時,仍躺在炕上,見王夫人寶釵等哭的眼泡紅腫。定神一想,心裡說道:“是了,我是死去過來的。”遂把神魂所歷的事呆呆的細想。幸喜多還記得,便哈哈的笑道:“是了,是了。”王夫人只道舊病復發,便好延醫調治,即命丫頭婆子快去告訴賈政,說是:“寶玉回過來了。頭裡原是心迷住了,如今說出話來,不用備辦後事了。”賈政聽了,即忙進來看視,果見寶玉蘇來,便道:“沒福的痴兒!
你要唬死誰麼?”說著,眼淚也不知不覺流下來了。又嘆了幾口氣,仍出去叫人請醫生,診脈服藥。
這裡麝月正思自盡,見寶玉一過來,也放了心。只見王夫人叫人端了桂圓湯,叫他喝了幾口,漸漸的定了神。王夫人等放心。也沒有說麝月,只叫人仍把那玉交給寶釵給他帶上。想起那和尚來,“這玉不知那裡找來的?也是古怪:怎麼一時要銀,一時又不見了?莫非是神仙不成?”寶釵道:“說起那和尚來的蹤跡、去的影響,那玉並不是找來的。頭裡丟的時候,必是那和尚取去的。”王夫人道:“玉在家裡,怎麼能取的了去?”寶釵道:“既可送來,就可取去。”襲人麝月道:“那年丟了玉,林大爺測了個字,後來二奶奶過了門,我還告訴過二奶奶,說測的那字是什麼 ‘賞’字。二奶奶還記得麼?”寶釵想道:“是了,你們說測的是當鋪里找去,如今才明白了,竟是個和尚的 ‘尚’字在上頭,可不是和尚取了去的麼?”王夫人道:“那和尚本來古怪!那年寶玉病的時候,那和尚來說是我們家有寶貝可解,說的就是這塊玉了。他既知道,自然這塊玉到底有些來歷。況且你女婿養下來就嘴裡含著的,古往今來,你們聽見過這麼第二個麼?只是不知終久這塊玉到底怎麼著,就連咱們這一個,也還不知是怎麼著呢。病也是這塊玉,好也是這塊玉,生也是這塊玉--”說到這裡,忽然住了,不免又流下淚來。寶玉聽了,心裡卻也明白,更想死去的事,愈加有因,只不言語,心裡細細的記憶。
那時惜春便說道:“那年失玉,還請妙玉請過仙,說是‘青埂峰下倚古松’,還有什麼 ‘入我門來一笑逢’的話。想起來入我門’三字,大有講究。
佛教法門最大,只怕二哥哥不能入得去。”寶玉聽了,又冷笑幾聲。寶釵聽著,不覺的把眉頭兒肐揪著發起怔來。尤氏道:“偏你一說又是佛門了,你出家的念頭還沒有歇麼?”惜春笑道:“不瞞嫂子說,我早已斷了葷了,”王夫人道:“好孩子,阿彌陀佛,這個念頭是起不得的!”惜春聽了,也不言語。
寶玉想“青燈古佛旁”的詩句,不禁連嘆幾聲。忽又想起一床蓆、一枝花的詩句來,拿眼睛看著襲人,不覺又流下淚來。眾人都見他忽笑忽悲,也不解是何意,只道是他的舊病;豈知寶玉觸處機來,竟能把偷看冊上的詩句牢牢記住了,只是不說出來,心中早有一家成見在那裡了,暫且不提。
且說眾人見寶玉死去復生,神氣清爽,又加連日服藥,一天好似一天,漸漸的復原起來。便是賈政見寶玉已好,現在丁憂無事,想起賈赦不知幾時遇赦,老太太的靈柩久停寺內,終不放心,欲要扶柩回南安葬,便叫了賈璉來商議。賈璉便道:“老爺想的極是。如今趁著丁憂幹了這件大事更好。將來老爺起了服,只怕又不能遂意了。但是我父親不在家,侄兒又不敢僭越。
老爺的主意很好,只是這件事也得好幾千銀子。衙門裡緝贓,那是再緝不出來的。”賈政道:“我的主意是定了。只為大老爺不在家,叫你來商議商議,怎麼個辦法。你是不能出門的,現在這裡沒有人;我想好幾口材,都要帶回去,我一個怎麼能夠照應?想著把蓉哥兒帶了去,況且有他媳婦的棺材,也在裡頭。還有你林妹妹的,那是老太太的遺言,說跟著老太太一塊兒回去的。
我想這一項銀子,只好在那裡挪借幾千,也就夠了。”賈璉道:“如今的人情過於淡薄。老爺呢,又丁憂;我們老爺呢,又在外頭。一時借是借不出來的人,只好拿房地文書出去押去。”賈政道:“住的房子是官蓋的,那裡動得?”
賈璉道:‘住房是不能動的。外頭還有幾所可以出脫的,等老爺起復後再贖也使得。將來我父親回來了,倘能也再起用,也好贖的。只是老爺這麼大年紀,辛苦這一場,侄兒們心裡卻不安。”賈政道:“老太太的事是應該的。只要你在家謹慎些,把持定了才好。”賈璉道:“老爺這倒只管放心,侄兒雖糊塗,斷不敢不認真辦理的。況且老爺回南,少不得多帶些人去,所留下的人也有限了,這點子費用還可以過的來。就是老爺路上短少些,必經過賴尚榮的地方,可以叫他出點力兒。”賈政道:“自己老人家的事,叫人家幫什麼呢?”賈璉答應了個“是”,便退出來,打算銀錢。
賈政便告訴了王夫人,叫他管了家,自己擇了發引長行的日子,就要起身。寶玉此時身體復元,賈環賈蘭倒認真念書:賈政都交付給賈璉,叫他管教:今年是大比的年頭,環兒是有服的,不能入場;蘭兒是孫子,服滿了也可以考的,務必叫寶玉同著侄兒考去,能夠中一個舉人,也好贖一贖咱們的罪名。”賈璉等唯唯應命。賈政又吩咐了在家的人,說了好些話,才別了宗祠,便在城外念了幾天經,就發引下船,帶了林之孝等而去。也沒有驚動親友,惟有自家男女送了一程回來。